孟府筹备的物资非常充分,除了足够的粮食,还有充足的药品和御寒衣物以及被褥。
可运输的船只除了墩子他们带过来的那艘小船,就只有另外三艘游园的小板船,本来都是在各家的后花园里采荷花莲藕,闲暇之余用来泛舟取乐的玩物,没想到,如今却真的要下水用作运输之用了。
仅有的四艘小船,虽然简陋,却聊胜于无。
于是船只满载,下水起航。
为了省出地方多装东西,划船的人,这次只有墩一人了,柱子哥做的小船在前领路,绳子牵着后面的三艘小船。
松泉小姐也很想过去,她说自己是学过一些简单的医术的,可以帮忙照料伤员,可惜船上装不了那么多人了。
有装人的地方,都可以装好几袋子米了。
烦了没上船,不是不想去,也不是怕危险胆怯了,而是孟老先生不让他走了,先生说,烦了如今心神不静,不可驾舟。
墩子觉得先生说的没错。
烦了强撑着忙完了挑选物资和后面装船的事儿,已经是很难得了。
被父亲逐出家门,这样的大事,需要一段时间疗伤消化。
更何况,驾船的事儿,烦了本来能帮上的忙就不大。
孟老先生挑了一个无风无浪的日子,看着墩子驾船出航了。
如果水面就像出发的时候一样平静,那和在后院小湖中泛舟,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惜船到河心,还是起风了。
风吹浪涌,船只开始变得摇摇晃晃,不稳起来。
墩子比任何时候,都更为认可老关想要平衡船身的设计,这样的平衡装置,可真是越多越好啊。
远处的北山只能看见一个山尖尖,望山跑死马,如今水上行舟,也是一样的道理啊。
来的时候,只有一只船,又有水下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帮了忙,不知怎么的,也就靠了岸了。
可现在小船的后面,还拖着三只满载的小板船呢,负重的大尾巴加剧了船只的摇晃。
在小船倾覆之前,墩子入水之际,似乎看见,北山马上就要到了?
一排排高大连绵的阴影,真的朝他靠了过来。
把墩子拉出水的,是咚妹儿。
咚妹儿带着疍家人和他们的船只回来了。
那几只倾覆的小船,和船上的物资,都被他们打捞了上来。
“你咋才回来啊?我们被困在北山上,望你望的眼睛都要穿了啊!”墩子一缓过来,就忍不住责怪咚妹儿。
“知道你们等急了,这不是回来了么!叨叨叨,像个老太婆,我病了几天,一醒过来,就带着大家过来了!”咚妹儿说话的时候,神气活现,一点都没有大病初愈的样子。
墩子觉得十分蹊跷。
因为他能看出来,周围疍家人对咚妹儿的态度非常恭敬,这些疍民终日里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处世态度,就连拜神,都难得见到他们这样的恭敬,可到底为什么对咚妹儿这个小丫头,这么言听计从的样子呢。…
难道……咚妹儿她是明着骑猫上天喊消息的?
那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七姐,先往哪边去?”远远的有人朝这边喊。
“先去北山,那边山上的人,都快饿死了!”咚妹儿小手一挥,朝着北山指了指。
之间水面的船队,通通都调转了方向,一直朝着北山推进。
“咚妹儿,行啊!如今大家都听你的?还叫你啥?七姐?这辈分从来排出来的?到底咋回事儿?”墩子一边换干爽衣服,一边瞪大了眼睛问。
“哎呀,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楚。等忙完了这一阵,我再和你细说吧!”咚妹儿瞟了一眼墩子坚实的大臂肌肉,觉得赏心悦目,却没有让目光流连太久。
“切,你还牛气起来了!”墩子套上了衣服,朝她翻了一个白眼。
“欸,我说,烦了那小子呢?不是和你一起去北边报信儿去了么?这会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他躲到哪儿去了。”咚妹儿想起刚才见到的肌肉,不觉得有些面红心跳,就把话题给岔开了。
“烦了啊,他家老祖宗去世了,他爹说,老祖宗是为了出门寻找烦了才被大水湿了衣服,后来染上风寒,老人体弱,很快人就走了。他爹非说是烦了把老祖宗给害死的,不仅没给我们半点救援的东西,还把烦了赶出家门,断了和他的父子关系。唉!
后来,还是我们师傅给筹集的这些东西,他说烦了刚经历的丧亲之痛,心神不宁,不能驾舟,把烦了留在孟宅休养了,我也觉得他留在那边挺好的,要不去了北山,山上的局势更乱,他也得不到休息。”墩子叹气说。
“老祖宗走了啊,唉,那老人家上次过寿的时候被砸晕过去,还是咱俩用马粪给呛醒了救回来的呢,这又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老祖宗之前交代过小厨房,晚上要是烦了想吃银鱼汤,一定要管够给做呢!每次我过去,还给我准备那么多好吃的,唉!人活一世,雪泥鸿爪啊!”咚妹儿也哀伤起来。
“烦了他爹,全然没有老祖宗的善心,他明知道北山的难民都快饿死了,却半点都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他可是经管一方海防的官府大员啊!怎么能这么绝情,毫无担当!当年老祖宗,可是为了疍家人募集那么多冬衣,我看现在还有人穿着当年募集的皮草呢!”烦了环顾四周的船只,上面的很多疍民,真的还穿着皮草衣服。
“老祖宗明着让我们拿活鱼去换,后来却把那些鱼都放生了,唉,这些事情,疍民心里都很清楚。人在做,天在看,老祖宗如今走了,往生也是要得到好保的。”咚妹儿想起老人,眼圈终于红了。
她其实还想到一些别的,一些无法往生的人,想到父亲,她的心很痛。虽然都是梦境,可她知道父女连心,父亲说的,一定都是真的。
“行了,你别哭了,你能来就好了,要不就靠我自己,是真没办法将这么些东西送过去啊!”墩子用袖子给咚妹儿擦了擦眼泪。
咚妹儿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是啊,在梦中,父亲也是这样给她擦眼泪的。
难得的,她没有甩开墩子的手,任由他将自己的脸擦干。
北山就在眼前,山脚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向着船队的方向翘首以盼。
“墩子,柱子哥也在山上对不?”咚妹儿不哭了。
“是啊,我哥也在。”墩子有点惊讶于咚妹儿刚才的乖巧。
“我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咚妹儿笑得有些洋洋自得,她又恢复了平日里调皮的样子。
“啥啥啥?啥惊喜,能先给我看看不?”墩子是真的很想知道。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