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后宅。
刁得志得知河神传唤他的消息的时候,正在给孙小姐捶背。
孙小姐一听下人传来的消息,直接从椅子上一蹿老高,尖声问:“河神显灵了?真的假的?找谁?我家这口子?!”
下人一向被这位喜怒无常的老小姐吓得半死,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说:“回禀小姐,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小的也是亲眼看见了河神穿着白衣服飘在河面上的,可要找刁掌柜的这话,是烦了大少爷吩咐过来的,我们做下人的,怎么敢乱说呢!”
“怎么,烦了也在那?他不是在孟家休养吗?”母子连心,虽然孙小姐碍着他长兄的面子,不敢过多的关照烦了,可这孩子的动向,她一直都是很清楚的。
烦了被留在孟府调养之后,她也松了一口气。
要是烦了真像之前说的那样,要押送粮食送给北山去,那她可就坐不住了。
“回小姐的话,大少爷不仅在河边,而且河神就是听了他的召唤,才平息了风浪,从水里出来的,小的走的时候,大少爷还在与河神说话呢!”下人回话,不知不觉就会添油加醋。
“欸?这个河神怎么还爱唠嗑?她和烦了有什么好唠的!找我男人干什么?我去会会她!”孙小姐套上外衣,就要往外走。
走到门口,回头一看,刁得志面如死灰,跟一只呆头鹅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愣着干啥啊,不是要找你么!人家都开口了,你还不去啊,要是请不动你,可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啊我跟你说。”孙小姐气势汹汹拉着刁得志就走。
女人的直觉,很多时候都非常准。
孙小姐拉着刁得志往外走的时候,有种预感,自己马上就要揭开这个南岸赘婿中的异类,为何如此异于常人的秘密了。
而且,她有一种要去会情敌的感觉。
孙家的马车行驶到了河边的时候,不仅是河面被困住不能上岸的人们在翘首以盼,南岸的人家很多闻讯都过来了。
岸上水上,人头涌动,乌央乌央的。
河神显灵,出水点名叫人,这可是几辈子都看不到的好戏啊。
“出去吧!还等啥呢!我说刁得志,你这么多年,一丁点和外面女人搞事情的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合着是不稀罕活人是吧?”孙小姐见刁得志那副丧气脸,忍不住就刺他一刺。
“……”刁得志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似乎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多年的噩梦,真的成真了,她回来找他算账来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孤魂野鬼,不是找个道士做做法事,请个和尚念念经就能摆平的小鬼儿,娟儿成为了一方河神,踏着风浪,前来找他算账了。
活不过今日了。
刁得志被孙小姐踹下车的时候,万念俱灰。
他落地时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狼狈不堪爬起来的时候,他发现,水上陆上,无数双眼睛,都死死盯着他呢。
这些眼睛中,有的好奇,有的害怕,有的惊恐,有的鄙夷,还有的,是幸灾乐祸,隔岸观火。
各种眼神刺激着刁得志,让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他多年来,一直知道娟儿在找他。
那次春天翻船的时候,他甚至都看见娟儿水下的面容了,他看见她一脸急切的向他游过来,而他慌乱之中,一把就将那个孩子给推过去了。
她这个痴女子,都已经阴阳相隔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大的冤仇,也该淡了吧。
娟儿轻盈的漂浮空中,她看着狼狈爬起身的刁得志,恍惚之间,有些认不得眼前的这个人了。
这个男人如此苍老,畏缩,衰弱,满面风霜,头发凌乱,身体佝偻。
他的一双眼睛,强做镇定之下,其实满是惶恐。
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当年她那个青春年少的爱人了。
娟儿又看了看烦了,这个孩子和他年轻的时候真像啊,越来越像了,那样有声色的眉眼,那样潇洒的神态,都极为相似。
虽然,烦了并不叫他父亲,可娟儿知道,这是他的孩子。
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那娟儿腹中的孩子呢,那个命丧水下的小生命,本来也应该如烦了今日一样,有机会长成一张俊美的面容,有机会如此玉树临风,站在水畔,沐浴春风和阳光。
那个孩子本应该继承刁得志和她共同的血脉,成长为一个欢乐热情的小生命。
可如今,这个小生命在多年前的那一天,永远被困在了阴冷的水下。
夭折不为命,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娟儿后来救了那么多落水的孩子,却救不了自己腹中的胎儿,每每念及此处,她都肝肠寸断。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要这个男人亲口承认了当年的事儿,忏悔他的过错。
唯有如此,娟儿觉得,这么多年的等待,才算是有一个了解。
河神老婆婆说海中广大,别有一番天地,她就了结这段前缘,随老婆婆去海中闯荡吧。
“当年,你说你爹病中,托我前去侍奉吃药,你是在说谎骗我,对不对?”娟儿郁结心中多年的问题,终于要一个个问出来了。
“我没有。”刁得志矢口否认,当着南北岸这么多人的面,别说是河神来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什么都不会认。
刁得志望着河面上的娟儿,她的容颜丝毫没有改变,还是当年青春妙龄的样子,只是一双眼睛,深邃的吓人。
“你故意指错路,让我进了赌档,还安排了一群人,在那边等着我,对不对?”娟儿冰冷的声音开始有了波澜,似乎刁得志决绝的否认激怒了她。
“我没有。”刁得志咬牙坚持下去。
不能认,什么都不能认。
“我当年,怀着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让人将我们娘俩浸猪笼,绑了石头,活活扔进水里淹死啊!”娟儿的气息变得暴怒起来,她的衣衫剧烈飘动,头发也飞扬了起来。
岸上的大尾巴见了,一双耳朵都贴紧头皮,往咚妹儿身后躲了躲。
咚妹儿看着娟儿即将暴走的样子,突然想起了梦中的父亲。
父亲那时候在梦中,也是如此发怒的。
怒发冲冠,衣袂翻飞。
这是多么大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