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听了张居正的话,再问起,“张先生,难道此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张居正回道,“皇上,此事并非臣抓着不放。”
他很无辜,今日皇帝说的种种显然以为是他一手把控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件事本来很简单的,皇帝早点处理了,或许不会闹这么大。
要怪还是怪皇帝自己硬要把奏章留中,以此才激起了京官的不满。
朱翊钧心里却不这样以为,他的想法是,能有今天的局面,全都是因为皇权衰落。
西暖阁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良久,朱翊钧想到了什么,才又开口。
“张先生,最近听说吕卿在南京搞了一种什么考核制度,想必您会感兴趣。”
“什么考核制度?”
朱翊钧便将王公公汇报给他的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张居正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还有些不太相信,“陛下,您是说他真的是靠一己之力两整个南京六部的吏治给改善了?”
“南京那边是这样汇报的。”
“陛下即使如此,您也不能太过于偏袒于某人,您是要敬天法祖的,又身为九五之尊,何能如此随意展示自己心中所想?”
张居正是真的在用心去教朱翊钧,把他当做一个学生,但也许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皇帝比他的心机还要深沉,这是他最大的失误。
朱翊钧表现的很敬畏,“张先生,如你所说,朕才找你的。”
“朕觉得,这件事也只有张先生可以处理好了。”
张居正心里在思量,目前来看,吕渭纶的确是势头很猛,年轻,又是六首状元,深得皇帝之欢。
现在他又在南京试图做出成绩,可他还是不太放心这人。
因为毕竟不是他带出来的,这人是申时行手下的。
还有其他的一些因素,无论如何,他都是不太中意吕渭纶。
若说张居正有没有私心,他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大明。
这首先,他是觉得自己的万历改革的成果必须找一个自己放心的人来接替。
如果这次放过吕渭纶的话,他日等他张居正下台,这万历改革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大明又改如何走?他不放心。
吕渭纶虽然是六首状元,但张居正却少与此人打过交道,并且这人还年轻,怎么说,他都不想一个不了解的外人将来有一天会站在皇帝的身边从而入阁拜相。
若按张居正的心思,他倒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一天亦能入阁拜相接替自己的改革成果。
可他知道,那东西永远是虚无缥缈的,他一旦下台,新上任的内阁首辅定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再在朝廷任高官。
就是还能当官,估计也给流放到偏远地方上。
朱翊钧这随便一说,却让张居正思虑长远,这也没办法,近些年来,皇帝难得有一个看中的状元。
如果说一个他最中意的接替自己的人选,那定然是吏部尚书王国光。
这王国光是张居正一手提拔上来的,已经跟随他在六部征战近十年,这期间,有不少官员年纪太大而致仕,唯有王国光还在坚守。
如果,他想一个能完全保全自己改革成果的,那唯有王国光,但一个最大的漏洞就是,王国光是吏部尚书,就注定了他不能入内阁。
这也是洪武皇帝当初制定下来的规定,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名为天官,人事权重大。
当初制订这项用人措施,意在让天官与宰辅互相牵制。
这项规定的意思就是你当了吏部尚书,你就不能再入内阁。
但如果你先入内阁,是可以再当吏部尚书的,这个在近几朝就有很多先例,由此也说明,到明朝中后期,让吏部尚书与内阁首辅之间相互制衡的想法完全破灭。
张居正既然想到了这里,他就又想到了吏部尚书王国光的门生,也就是王国光一手提拔起来的吏部左侍郎余有丁。
张居正提拔王国光,王国光提拔了余有丁。
若再看能保住他改革果实的,也就是余有丁了!
他也清楚,目前内阁里的那另外两个人是靠不住的,一个张四维为人太过于圆滑,一个申时行为人太过于随和,他担不起改革的重担,他没那个魄力。
可他想来想去又叹了口气,这吏部左侍郎余有丁都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就算进了内阁也待不了多少年了。
目前来看,如果他一倒台,最有可能充当内阁首辅的就是现在的次辅张四维,接着就是申时行。
余有丁进了内阁也必定位列这两人之下,毕竟这两人都是内阁的老人了,肯定是优先承首辅位。
也就是说,申时行迟早会当内阁首辅的,那到时候他的门生吕渭纶有了座师在内阁撑腰,又有皇帝赏识,定然平步青云。
再细想他张居正近些年来也没有什么能相中的年轻一辈,他心里彻底绝望了。
现在看来,只要他一下台,吕渭纶的仕途定会一帆风顺的,而这时官场上同等年纪也的确没有谁能比现在的吕渭纶还优秀了。
朱翊钧看到张居正眉头紧锁,知道他定然是在犹豫不决。
于是他表示自己的态度。
“张先生,朕以为,南京那几人,就罚俸一年如何?”
张居正想来想去,倒不如成全了这吕渭纶,也许以后也与自己有利,等他下台之时,也不算是尽皆敌对。
便开口,“陛下,倒不如直接许了他们。”
“哦?”
这可让万历皇帝有些吃惊。
“张先生这是何意?现在那些言官们可弹劾的猛烈!”
“陛下,现在可以说罚俸一年,等风头过去,再暗地里从南京漏掉口风即可。”
“你的意思是”
“吕渭纶不是想开办乡村社学吗?那不如让他们弄,允许他和南京礼部一些建设乡村社学,这又如何?”
朱翊钧心里一乐,他等的就是张居正这句话。
但表面上,他还是有些迟疑,“呀!张先生所言考虑周到。”
“那便如张先生所说!”
过了一会儿,张居正便行礼告退。
此事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翌日,内阁张居正呈上奏章,列举了许多关于开办乡村社学的好处,最后给的建议是对这些官员罚俸一年,以示惩戒即可。
意思就是开办乡村社学的行为是正确的,只是操作的方式欠佳,算是一个口头警告。
对此奏章,朱翊钧拿起朱笔熟练的在上面批注,“朕已阅。”
随后命通政司下发这奏章的内容,抄录给北京和南京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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