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夜里，就容易胡思乱想。而脑子一旦乱了，就更难捋清头绪，陷入失眠的恶性循环。

陈壹丝毫没有倦意，他只是觉得有些孤独，很想找个人好好的倾诉一番。说一说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事情，更想问问对方，自己到底还算不算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看向隔壁，围墙那头，安然应该也还没睡，因为她客厅的灯还开着，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出光亮。

道德感告诉陈壹不应该这么做，可他在犹豫许久之后，还是鬼使神差地按响了安然她家的门铃。

等了一会儿，门禁电话那边传出声音：“找谁？”

“我是陈壹。”

“嘀”的一声，院门打开。陈壹缓缓走到门口，仿佛这几步路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勇气。

毕竟大半夜按响女邻居家的门铃，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又稍微等了一下，安然裹着一条毛毯开门走出。她今夜把头发盘到头顶，扎了个大大的丸子，头顶还带着一个发带，上面有薄荷味，提神醒脑。

身上穿的则是熊猫睡衣，毛绒绒的，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尾巴，看起来十分可爱。

陈壹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安然没好气地说：“废话，我在写小说，正好卡文了。”

“其实我也没啥事，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都半夜两点了，你喝酒啦？”安然一脸狐疑地打量着陈壹，发现他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

肤色更好看了，在月光下面透着一股晶莹感。眼睛更有神了，看一眼就差点陷进去。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比以前更好听了，好像多了些人类的情感。

总而言之，就是变帅了。

陈壹被看的有些脸红，解释说：“没有没有。”

夜里吹来一阵凉风，安然紧了紧身上的毛毯，看了眼身后，说：“有话就在外面说吧，我家里不方便让外人进去。”

她不说陈壹还没注意到这点，自打两人认识以来，貌似还从来没进过安然的家里。

就像是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随后陈壹就释然了，自己家里难道不也是藏着秘密吗？

陈壹也不嫌地上脏，直接坐了下去，说：“我有个朋友，他跟我说了点近来的苦恼，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

安然叹了口气，也坐在陈壹旁边，说：“人们口中的朋友，通常指的都是自己。”

“嗯……反正他最近经历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感觉自己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所以有点茫然，不知道未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他的变化确实挺大的，以前他可不敢大半夜敲响女邻居的房门。”安然吐槽之后，又说：“不过我觉得人有变化是很正常的事情，无论怎么变，到头来也还是自己。”

陈壹说：“可他一旦改变，周围也会随之改变。或许朋友也会因此远离他。”

安然说：“你说的情况也有，只不过对于一个帅哥来说，可能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人们总是对美好的事物比较包容。”

“其实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和美好两个字能有什么关系。他从小就觉得‘上帝关上一扇门，也会为你开一扇窗’这句话很有道理。他的父母丢弃了他，所以老天爷就给了他一副好皮囊，这就像是一笔交易。”

“那他有没有想过，还有很多活得更惨的人，长得还不好看，惨上加惨。”

陈壹被这句话噎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安然拖着微微泛红的脸蛋，盯着陈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时候你不敢接受一段感情，无论是男女之情还是友情。因为你觉得对方是由于长相才和你交朋友，并非发自真心，对不对？”

陈壹点头。

“我对你也是一样。我之前说我喜欢你，其实只是很肤浅的说法，像你这么好看的人，我确实想要抱回家里当花瓶。”

“其实我不喜欢你这种说法……挺伤人的。”

安然认真地说：“就是这样，你跟我在性格上并不契合，我们都很孤独，都不会和人相处，说话也总是无意间伤到对方。我也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尤其是看腿的时候，让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无是处，就只有腿有点价值。”

“呃……对不起……”陈壹摸了摸鼻子，觉得十分尴尬。

安然并不生气，她继续说：“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你在变的时候，别人也在变。或许某一天你们就变得都能接受彼此，所以变化并不是一件坏事。”

“是这样吗？”

“陈壹，我必须承认，和你认识之后，我偶尔会想起你，然后觉得自己变得更有女人味了一些。”

月光下，陈壹看着安然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心跳加速，难以控制。

安然也是一样，她也很喜欢陈壹现在的眼神，温柔、且柔软，就像是一只等待主人抚摸陪伴的金毛犬。

奇怪的比喻。

安然说：“你是太畏惧失去，才会患得患失。继续按照你的模样活下去吧，或许某一天，你会愿意和别人分享的秘密，别人也会和你分享他的。”

陈壹终于不再聊“朋友”的事情，他说：“我确实害怕失去现在的生活，我很喜欢当下。”

“但你总要往前走，每个人也都要往前走。就算你停滞不前，或许别人也已经渐渐走远了。这就叫缘分。”安然露出一个微笑，“说不定哪天我在这里住腻了，就搬家了呢。”

“我不能离开这里。”陈壹的表情有些伤感，“我也不想离开这儿。”

安然却说：“一生这么长，说不定一闭眼就见不到天亮，所以没必要想得那么远。”

“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太多了。”陈壹抬头看着夜空，“小时候数星星，可从没想过现在只能看到一个孤零零的月亮。”

陈壹忽然站起身来，“我想通了，谢谢你，安然。”

安然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说：“以后要找机会报答我的。”

“好，都听你的。”

两人互道告别，陈壹回到卧室，躺在床上。

忽然觉得，自己不仅是一个人，同时又只是一个人。

前者指的是他已经不再孤独，有了一个家。

后者指的是他在生物意义上依旧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想做神，那太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