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幸没有想到会接到方丹的电话。
得知她在西城老周房子里,方丹叹了口气:“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去看看你好不好。”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想起方丹抽抽噎噎的模样,周幸也不好拒绝她,而且她想要先解决这件事情。
许是知道周幸不愿意见到周文山,也或者周文山本身就不愿意见到这个女儿,周太太一个人从奥地利赶回来,看着女儿如今这个样子,恨铁不成钢:“阿幸,不就是一个钟运泽吗?你打起精神来,妈妈给你安排派对,给你安排舞会,给你介绍更多更好的男孩子。”
“妈妈早就跟你说过,钟运泽这样的私生子身份,在钟家是立不住脚的,钟志雄的现任夫人是雪豹集团的千金,膝下也有一个女儿,如今在美国常春藤的学校读着,明摆着是要回来继承家产的。”
“阿幸,你跟钟运泽是得不到什么的,钟家本就是靠着雪豹集团任家上的位,你……”
“你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周幸忽然打断了方丹的絮絮叨叨。
周太太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记得,在医院。你出生的时候,很漂亮。”
周幸摇了摇头:“不是的,是我们第一次在西城见面的时候。”
那个时候只有老周陪在自己身边,老周有一天忽然说,要给自己找个漂亮妈妈。她讨厌后妈,哭着闹着说不要,结果老周哭笑不得地说,不是的,那是你亲生母亲。
十六岁,法律上来讲,只要自己能够自食其力就可以承担民事行为能力的年龄,对于周幸而言,这却是一个比让她辍学打工更难以接受的事实。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老周家里。
自己不是亲生父母心里预期想象的那个男孩子,他们想要再生一个能继承周家的儿子,就因为这个无聊透顶的原因,她被亲生父母寄养在了远在西城的亲戚老周家。
听说期间方丹经历过数次流产,最终也还是没能再生下一个男孩子。
直到周幸十六岁那年,他们终于放弃了,忽然良心发现地想起自己这个被寄养在别人家的女儿,所以以提供更好的学习环境为由,从老周身边将自己接到东城。
第一次见到方丹的时候,周幸觉得她很漂亮,可是又觉得她很可怜。她一辈子唯唯诺诺,活得战战兢兢,只为了给婆家生一个男孩子。
结果她没能如愿,又搭上了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女儿。
方丹的眼眶有些红:“阿幸,妈妈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妈妈真的,妈妈知道这十几年妈妈对不起你,可是妈妈……”
“我知道你有苦衷。”周幸很是冷静:“你为什么就不干脆把我留在老周身边呢,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阿幸,你不要说这样的气话。”方丹哽咽道:“妈妈虽然没有在你身边,可是这十几年,你的生活费,妈妈一直都付给老周的呀。”
“十几年。”周幸看着方丹,问出了她十几年前就想问的问题:“这十几年里,有没有一次,哪怕一次,你想要来西城见见我?”
周幸忽然觉得悲哀,这个原本应该跟自己最亲近的女人,不仅对自己一无所知,还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用钱就能收买一切。
“我……”方丹支支吾吾,她说不出口,面对女儿的质问,她说不出口,这世界上,唯有这个女儿,她即便用尽了一切去弥补,都不能,不能弥补她们之间的裂缝。
“你应该知道阿泽的事情。”周幸开门见山:“我希望你能帮我。”
方丹有些不能理解:“你不是已经和他分手了吗?怎么还管他的事情?”
“我和阿泽,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用这些来衡量的。”周幸道:“我知道方家在周家T牌的董事会持股占大部分,下一次表决会就在后天,只要方家能站在阿泽这里,T牌就不会解除和阿泽的合约。”
这是她能帮阿泽做的事情。
如果作为前未婚妻的娘家周家能够站在阿泽这边,至少表明了她这个前未婚妻的态度,最起码,不会再有人通过这些事对阿泽落井下石。
方丹摇着头:“你父亲不会同意的。”
“那你呢?”周幸问道:“你会同意吗?”
“我……”方丹看着眼前的女儿,她缺席了这个女儿十几年的人生,她曾经想过,女儿想要什么都给她,却没有想到周幸对她的期望是这个:“我听你父亲的。”
“你的人生,几十年都是为了周文山而活,可是你快乐吗?你幸福吗?周文山真的对你死心塌地吗?”周幸步步紧逼:“你真的要这样糊涂地过一辈子?”
“你……”方丹自然知道周幸的意思,她也不是糊涂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周文山在外面的事情,可是为了两家的体面,她只能装聋作哑,如今被女儿这样说出来,就像疤痕被人直接揭了出来,赤果果的,方丹涨红了脸:“你不要胡说。”
“你应该也知道的,那些传闻并不一定都是假的。”周幸看着方丹,柔声道:“对吗?”
方丹突然捂着眼睛,小声地啜泣起来。周幸想了想,往方丹的方向坐了过去,试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觉得,你以前也不是想要这样的生活吧。”
想起自己经历的种种,方丹忽然放声大哭。
周幸端了一杯温开水,方丹不好意思地擤了擤鼻涕,红肿着眼睛:“还要让你来安慰我,妈妈是不是太没用了。”
周幸摇了摇头:“我们两个经历过的事情不一样,只能说,对事情的看法和做法不一样。”
方丹喃喃道:“是这样吗?”
说罢,抬头看向周幸:“你让我不要相信周文山,你又为什么愿意相信钟运泽。”
周幸想起钟运泽,不知不觉脸上带了笑意:“因为阿泽他值得我相信。”
方丹看着女儿带着笑意的星眸,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见到周文山,那个时候的周文山是个保险销售员,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打着灰色的领带,到家里来推销保险,虽然被保母阿姨拒绝了,可是仍旧彬彬有礼。
这样不卑不亢的神情,就这样落到了她的心里。
刚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父母很是反对,可是为了爱情,她什么都不管不顾,父亲没有办法,答应了他们的婚事,还安排他进了公司。
后来文山自己慢慢地就做出了业绩,承接下了T牌的代理,父亲对他刮目相看,只有母亲眼神中略带担忧。
母亲说过,文山虽然有才干,却是一个不甘于屈服旁人的人,何况他是靠着父亲的栽培起家,以后若是骤然乍富,不知道心里会不会有隔阂。
他们俩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那个时候她哪里听得进去,倔强地看着母亲:“文山他值得我相信。”
方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阿幸仿佛变成了那个过去的方丹。
如果说她们母女俩在血缘上有任何干系的话,大概,在此刻她在阿幸身上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
方丹叹了口气:“我给你舅舅打个电话。”
拿出手机,方丹翻找着电话,又似想起什么:“我听你表哥说你病了,你表哥还是建议你能去他医院看一下。”
表哥?
周幸疑惑地看过去,方丹道:“你不是去他医院看过吗?”
难道说……
“你表哥很挂念你,他说那个吴医生虽然是他的学妹,医术是不错,不过你表哥还是希望能亲自给你看看。”方丹道:“你表哥也不告诉我详情,只说是轻微的失眠,阿幸,你怎么会失眠呢?是不是最近压力大?”
方主任是自己的表哥?难怪当初阿泽带自己去给方主任看的时候,他看自己的表情,像是家人一样。
她还以为是以前周幸经常去给他诊疗的缘故,原来是这样。
周幸没有回答,方丹正好拨通了电话,站起身去说话。
打完了电话回来,方丹道:“你舅舅答应了,让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其他。周家和钟家的事情,大人们会去处理的,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妈妈不会再干预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你和周文山?”周幸试探地问道。
方丹脸色铁青,半晌仿佛想通了似的:“我也到这个年龄,你说得对,我不能糊涂地过一辈子,也不能盲从盲信他。两个人走到这个地步,他有问题,我也有责任,我会找个时间好好和他谈的。”
方丹的指甲上是红色的丹寇,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疲态:“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就离开周家,你舅舅也很愿意接纳我。”
周幸想了想:“你还可以来跟我住。”说罢有些羞涩:“虽然我这里小了点,也破了点。”
方丹第一次笑出声,将周幸揽在怀里,眼泪却流了下来:“好,到时候妈妈就要麻烦你了。”
帮方丹订好了酒店,周幸又忙着帮方丹订车。因为是瞒着周文山来的,行程上都没有叫周家的人来接。方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坐陌生人的车,显得有些紧张,周幸笑着道:“总要有第一次。”
方丹颔首笑了,“对啊,总要有第一次。”
方丹被保护得太好,少时在方家,外公外婆将方丹牢牢地保护在舒适圈里,结了婚,有方家和周家的庇护,方丹的人生也过得十分顺遂。如果不是周文山出了轨,也许,方丹的人生应该可以说是完美。
可是人生哪里有十全九美之说,方丹走出了自己的舒适圈,也许和周文山的谈判就是她自己的一次突破。无论会不会和周文山分开,至少方丹不再活在自己想象中那个完美的世界里。
她和方丹的母女缘分也许在方丹听从周家长辈的话,将自己送给老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
可是今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毕竟,她们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母女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