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深浓郁,走廊上几盏昏黄的灯笼被风吹得四下摇曳,一道急匆匆的步履声渐渐行近打破了诡秘的寂静。
进了院子,夙兴在一间房门前停下,抬手叩响木门。
紧接着,从里面传来冷冽低沉的声音。
凤灼立即警戒地睁开惺忪的睡眼,自床上坐起身,转头看向门外,询问道:“何事?”
夙兴禀道:“殿下,离国公主将看守的侍卫迷晕,现下已经逃出了南苑。”
听见玉鸾逃跑的消息,凤灼微微阖眸,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诧异,反倒是一如平常的淡定,似是早已料到此事。
他浅浅勾唇冷笑一声,“派人跟着,不怕她不回来。”
“是。”
答完话,夙兴立即退了下去。
院落也再次陷入静谧,似一潭枯死的湖水。
……
这厢,玉鸾从后门出了院子,门前是一条狭窄偏僻的巷子。此时正值深夜,巷子内天光昏暗,空无一人。因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她只好凭着第六感选了一个方向离开。
她不曾想自己竟如此轻而易举地便逃了出来,一切似乎有些太过顺利,而其中的蹊跷之处,她现下无暇去想,只顾着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乌云蔽月,冷意袭人。
约莫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她终于走出了偏僻的巷子,来到城中的主街。刚一转过拐角,便看见一间十分熟悉的店面,正是拾玉当铺。
一阵阴冷的风吹来,当铺微合的大门彻底敞开,里面并未点灯一片漆黑,丝毫看不清。
玉鸾看着里面思索片刻,而后小心翼翼地抬步上了石阶。刚走到门口,便嗅到空气中混杂着一丝血腥味。
她心生出不好的预感,立即止了脚步,紧张地掏出火折子。
火苗忽明忽灭,屋子瞬间被点亮,眼前的景象却令玉鸾瞠目结舌。
姜声远仰面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双目圆睁,胸口的衣服被利器划破,身上中了好几道刀伤,刀刀致命,血染红了褐色衣襟。
玉鸾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火折子,随后大步上前蹲下身,低声喊了一句,“姜掌柜。”
对方丝毫没有反应,她探手放在对方的脖颈处,尸体余温尚存,脉搏已经停止跳动。
似是触碰到燃烧正烈的炭火一般,她迅速地收回手。
她难以置信地摇头,双目猩红,哆嗦着声音道:“怎么会这样?”
忽地,她的目光似是被什么东西吸引,慢慢看向姜声远的手。
他右手紧握成拳,玉鸾毫不费力地便将手指掰开,只见他掌心握着一块质地通透的圆形白玉腰佩。
见玉佩有些眼熟,她拿在手中,借着微弱的火光仔细观看半晌,腰佩两面都雕刻着镂空腾飞龙纹,纹样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绝非普通工艺。
“难道真的是……”
话尚未说完,只听得“哐当——”一声重响,当铺的大门被关上,她身后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
意识到危险正在靠近,她心中一惊,当机立断吹灭火折子,而后就势朝着侧面轻巧一滚,竟丝毫没有发出声响,她低伏着身子,左手轻轻搭在右手臂上。
突然没了灯光,前方的黑衣人眼前一黑,然见即将得手,手中的长剑猛地刺出去,空中寒光一闪。
只听“噗——”的一声,似是利刃刺入身体,接着便是轰的一声闷响,身体重重倒在地上,伴随着金属落地的铿锵声。
众人料想已经得手,一名黑衣人点亮了桌上的烛火,房间再次被点亮。
一众黑衣人低头往地面看去,不料地上躺着的竟是自己的同伴。他心口插着一枚小巧的箭矢,不偏不倚地正中心口,一击毙命。
一人立即下令,声音寒如刀刃,有些沙哑,道:“立即搜,务必找到后杀了她。”
“是。”
言罢,众人迅速进入内堂搜查,唯有领头的黑衣人继续留在厅中仔细观察每个角落。
他环视一圈后,最终将目光落在约莫及腰高的柜台前。柜台半丈长,一面靠墙,右侧是一张陈列商品的木柜,唯有左侧可以走进去。
他握紧锋利的剑,一步步朝柜台逼进。
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玉鸾蹲在地上,屏息凝神,压制住心底的惊慌。
黑色布靴,黑色衣摆当先映入眼中,玉鸾将箭头对准他的小腿。
“咻”的一声,箭猝不及防地以迅雷之势飞了出去。
黑衣人及时横剑一挡,将箭头挑开。
旋即,他持剑一个箭步上前,低喝一声,“受死吧。”
玉鸾再次射出绑在手腕的袖箭,不料竟在此被他挡开。
三只箭已经射完,最后的护身利器已然用完。
她撑着手往后退却,“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为何要杀我?又为何要杀姜掌柜?”
黑衣人并不多言,狠厉道:“你还是留着这句话去问阎王吧。”
不过刹那间,剑尖已经近在咫尺,距离心口不到一拳的距离。就在玉鸾以为自己今日会命丧于此时,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色的身影自门口闪入,银白色长剑朝着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及时收住脚步往后退去,而后一转剑锋,朝着那道身影砍去。
内堂的黑衣人听见外面的声音,也纷纷跑了出来,提剑加入战斗。
熟料,白衣人竟朝着众人挥手掷出四五颗类似弹丸的东西,在空中炸裂,散发出浓烈的白雾。
视线被阻,又担心迷雾中含毒,一众黑衣人不得已掩袖停下脚步。
待烟雾散去,眼前已经没了白衣人和玉鸾的影子。
为首的黑衣人看了眼门口,寒声下令道:“追。”
……
出了当铺后,白衣男子一路运轻功,踏屋檐,过林梢,即使带着一人,依旧身轻如燕,很快便消失了踪迹。
初冬的寒风自耳畔呼啸而过,刮在脸上,十分凌厉,玉鸾不觉有些睁不开眼。
此刻,她感到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扣在自己腰上,双脚悬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有些不适应。她微微侧头看去,只见对方带着银质面具,仅露出一双深邃的眸子,唯有线条优美的下颌线清晰可见。
恰逢此时,对方仿佛有感应般转头看向她,目光专注而温润,柔声道了句,“别怕。”
玉鸾看得有些痴迷,呆呆地附和了一句:“嗯,我不怕。”
对方轻笑一声,声音如清朗如玉石敲击,戏道:“不怕还抓得这么紧。”
玉鸾这才注意到自己怪异的姿态,双臂紧紧环住他纤细有力的腰身,手紧紧篡住他的衣衫,整个人就差黏在他身上。
她面上一热,缓缓放开手,磕磕巴巴道:“我……”
白衣男子却道:“别动,后面还有个尾巴。”
“哦。”
玉鸾终是没有放开手,只是手上的劲小了许多,抬眼看向前方迅速往后退去的景物,缓缓呼吸着。
约莫一盏茶后,二人终于在城中落了地。
一站稳当,玉鸾立即松手,替他整理了被自己抓乱的衣衫,旋即往后退一步,双眼细细打量男子,“阁下又救了我一次,敢问阁下台甫?我这人素来不喜欠人情,也好让我报恩。”
若是被救一次,她可以理解为巧合。而今日是第二次,瞿州和扬州又相距甚远,她断不会相信是巧合。
听他的声音,她亦觉有几分耳熟。
白衣男子并不回答,只道:“客栈就在前面,你之前住的客栈已经不安全。”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心中升起一丝不可能的念头,玉鸾紧紧盯着他纤瘦挺拔的背影,颤声问道:“我们是不是认识?”
男子脚步微微一顿,云淡风轻地回道:“萍水相逢而已。”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玉鸾才转身离开往客栈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暗忖。
是你吗?
而另一边,男子站在黑暗中,眸色漆黑深沉,一直目送玉鸾进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