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毅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心中极为难受,他不想眼前的姑娘走上这条路,可却看着她一步步走上了这条路。搅进这场追逐权力的游戏,于她而言真的好么?
许是注意到沉默不言的成毅,顾晏对云清之说道:“成毅是孤的心腹,他对你言语上的失当你别怪他。”
“成大哥对陛下忠心耿耿,他所说的都是为了陛下考量,臣不是小心眼的人。”云清之拿起两盏茶对成毅说道:“成大哥,过去的就过去吧。”
成毅接过茶盏面对一饮而尽的云清之却迟迟不动,过去的就过去了?那个叫萧清灵的姑娘真的是过去吗?
“陛下,她始终是一个姑娘,臣依旧认为她不能留在朝堂。”
顾晏没有想到成毅如此固执,还不待自己开口,就听闻云清之开口道:“如果我没有自保的能力又如何敢让陛下涉险信我?”
“自保?你拿什么自保?你用什么方式去站稳朝堂?陛下,如果您的信任让她危及了您自身安全臣认为不妥。”
云清之斜睨着成毅,道:“成统领的忠心令人感佩,臣想问成统领一句,陛下今日来此可有旁人知晓?”
“无旁人知晓。”
“朝堂中除了你们又还有谁知晓我的身份?”
“没有。”
“那你在害怕什么?”云清之冷冷道:“除了陛下与你朝堂之上无人知晓,我与陛下的约定也是私下商讨,谁会知道?除非有人多嘴说了出去,陷我于危地。”
“不!我不会!”成毅慌忙否认。
“既如此成统领在顾虑什么?臣所谋之事皆臣一人所为,就算是哪天臣被人发现身份那也是臣一人之事,又怎会牵涉陛下?”云清之将目光转向顾晏,道:“真有那一日的话陛下可以将我立即处死。”
“好了,别说了!”顾晏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凝视着云清之,道:“孤信她。”
云清之放下茶盏,肃躬道:“臣谢陛下深恩。眼下时局不安,明面上陛下不能主动将我起复,可借用刘相的手将我重新置于朝堂。”
“你想去刘相那里?”顾晏有些忧心。
“这是最好的方法。臣想这些日子刘相他没少与陛下商量将我起复吧?”
顾晏瞬间明了,“看来你早就在刘相那里挂名了?”
“是!”
云清之带着一丝嘲讽的口气说道:“刘相可是很想将臣放到北衙禁军里去呢。”
成毅怒道:“他想干什么?”
“北衙禁军是陛下私军不同于十六卫,刘相想对北衙下手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成毅捏紧拳头,愤愤道:“他做梦!”
“是否是他痴人说梦目前论断还有些早。”云清之分析道:“依照目前的情形看来师出无名刘相暂时还不敢动陛下,京中的危险远不及边关的危险,不论是南疆还是漠北一旦弹压不住势必会有大损国体之事发生,若是因此有人借机生事那便危矣。”
顾晏问道:“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云清之狡黠一笑:“南疆应该已经乱起来了吧?”
“不错。昨夜收到耿钺的奏报廓尔木已经被杀了。”顾晏眼神一亮,问道:“你的手笔?”
云清之淡笑道:“只要吕烨对权位还有追求那廓尔木必死!”
“你做了什么?”
“从抓到吕烨起我就知道这人不能带回国,既然不能带回来那就要发挥他最大的用处。”云清之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道:“我把从廓尔木怀里搜来的一封密信给吕烨看了,那信中内容是让廓尔木杀了吕烨,应该是涉及储位之争吧。燕国国君成年的皇子除了吕烨还有两位,燕国中宫无子,吕烨是贵妃所生比另外两人更具优势,我想这信应该出自那两人之手吧。”
“哦......”顾晏垂眸说道:“这样放了他甚好。”
“还不止如此,臣在丢下吕烨之前还将从廓尔木怀中搜来的调兵金令塞给他了,他只要不是个傻子就知道该怎么做。”
“嗯……你做的很好。”顾晏微笑着拉过云清之坐下,递给她一杯茶,道:“万幸有你否则南疆危矣。”
云清之接过茶微微晃漾着茶水,道:“陛下该谢的其实是自己才对,您将我放到兵部的原因除了打乱刘相的计划外约莫就是想考验考验我能否在兵部站稳脚跟吧?”
一个抬眸,一个对视,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将自己看的通彻明了。顾晏隐隐觉得这样的人,太可怕了,若非她愿意站在自己身边那就必须除之!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顾晏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好奇。
“拿到兵部任命的那一刻。”
“孤很想知道你明明是个姑娘,就算是入朝为官也不足一年,而且还外放那么久,为什么你对朝堂、对孤、甚至是对南疆诸事都是一副早早勘破的感觉?”
云清之弯起嘴角,“直觉。”
“喂!你能不能正经点?”顾晏有些气闷。
“陛下还记得紫宸殿的那一场棋局吗?从那局棋中臣看得出陛下的不甘,还记得行至第八十五着时陛下已入困局,第八十六着陛下选择了弃上位三七路改走平位五九路,那时我就知道陛下不甘心认输。”
“六十一着时你对孤认输,那时你已经看出孤赢不了吧?其实第七十三着时孤就明白输了,后面那些不过是你在让步,让孤不至于输的太惨。”
“弈棋观人不过如此,陛下也深谙此道,何必要问呢?”云清之泯了口茶,又道:“臣不妨与陛下坦白一点,臣幼时就出入先父书房读书习字,文书之类的东西也没少见,后来先父出任巴陵刺史时臣见过父亲处理政务,当时西羌都护靳川因病殉职先父暂代都护一职入主西羌都护府,所以臣对西羌非常了解也就能在这次南疆的动乱里料敌先机。”
“这大概就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顾晏叹道:“你当时选择去巴陵就没想过回不来怎么办么?”
“臣可是在陛下和刘相那里都挂上号的人怎么会怕回不来了呢?”
顾晏摇头笑了笑,又道:“下一步你想怎么做?刘相给你的位置想要吗?”
云清之看了眼静默的成毅,道:“北衙禁军有成统领就足够了,臣适合什么位置陛下心中一定有所决断。”
顾晏浅笑着起身道:“很晚了,孤再不回宫怕是要暴露了,成毅我们走吧。”
“臣恭送陛下。”
林曲儿拿着绣了一朵牡丹花的帕子开开心心地回家,见云清之正在摆弄棋局,凑到她身旁显摆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后问道:“今天来寻你的那两人是谁呀?”
“两位故人。”
林曲儿挠了挠头,“以前都没听你提起过,上次那位帮你送信的人对另外一人很尊敬的样子,他是很大的官吗?”
“嗯,很大的官。”
“他们找你做什么?”
云清之在棋盘中落下一子,道:“他们想要我回朝。”
林曲儿蹙眉道:“又回去当个芝麻大的小官?”
云清之侧眸笑道:“你似乎不喜欢我为官?”
“对啊,你看看你当个管仓库的小官还把自己折腾到牢里去了,有什么好的?”
云清之丢下手中的棋子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没什么好的,但还是要去做。”
林曲儿十分不解,道:“我不明白。”
“因为我想完成别人没有完成的事情。”云清之走到门边看着暗沉的天色,幽幽道:“阿曲……你知道吗……我曾经承诺一个人永不回建安,可是我背弃了诺言回来了,如果他还活着应该对我很失望吧!”
轻轻的叹息,在这安静的傍晚里显得十分忧愁,林曲儿想起初见云清之的场景,她是那样的了无生气,如果不是遇见那位侠士想来她早就化作汜水河中的一缕怨魂了吧。
天影无光,暮鼓已过,坊市宵禁。一位身披玄色斗篷的人影避开了巡夜的兵丁,匆匆走过街道,被兜帽拢盖住大半张脸,夜色里看不清容貌。
人影走到刘府后门轻叩门扉,门房见到来人急忙将他让了进去,引着来人穿过檐廊,走过花圃,直到一间书房外方才说道:“家主在屋内,您请进。”
推开门刘启正在提笔写一封奏折,见到来人停下笔笑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来人掀开兜帽,烛光中一张清俊的脸露了出来,赫然是云清之。
“晚辈觉得有件事还是要知会相国一声,日间太过扎眼还是晚上来比较安全,叨扰了。”
刘启起身拉着云清之坐下,道:“清之谨慎的性子老夫甚至欣赏,说吧,怎么了?”
“陛下今日驾临寒舍了。”
“唔……”刘启倒茶的手顿了顿,“他和你说什么了?”
“陛下施恩想将我起复。”
“条件呢?”
“让我成为他在朝堂上的臂膀。”
刘启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问道:“清之答应了?”
“嗯,答应了。”
“看来你成功取得了那位小陛下的信任。”
云清之笑而不语。
“不枉我费尽心力在他面前极力荐你起复。”刘启勾着唇角,问道:“他许你什么官职了?”
“陛下想让我出任监察道御史。”
精亮的眸光闪了闪,刘启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好位置,想让你成为谏官无非就是想掌握言路。对此你答应了么?”
“那种情况下我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拒绝的理由。”
“也是。”刘启笑了笑,“清之放心,老夫会设法给你一个合适的位置。”
云清之拱手执礼,“有劳相国费心,晚辈愧不敢当。”
“清之大才万不可委屈了,老夫思忖着你从兵部起家升调不能太过惹眼,转入卫尉如何?”
云清之忧虑道:“北衙卫尉不是那么好进的吧?那位成统领对我可没什么好脸色。”
“清之不必忧心,你只需听从于我,老夫不会亏待你的。”
云清之起身深深一躬,揖礼道:“晚辈承蒙刘相恩遇,自不敢忘。”
刘启十分满意云清之的态度,聪明人从来都是一点即通,顾晏那个小子近来是愈加放肆,借着追查西羌都护府一事将韦温判了斩监候,又将其兄韦松贬到黄州去了。虽然兵部还有属于自己的人,但左右还是不如韦松位高权重方便行事。韦温固然是个废物,死不足惜,可是韦松是自己在兵部的一把刀,用来监视四方将领再好不过,如今折在这里真是令人很不舒服。
“天色晚了,清之就在我府上歇息罢,老夫让人带你去客房。”
“多谢好意,但晚辈还是要趁夜色离开的。既然是选择了您,晚辈会谨慎行事。”
刘启点点头,“可是你一人回去老夫还是不放心,若是遇见巡夜的兵丁那就不好了。”
“目前还是不能让旁人知晓晚辈是您的人,放心罢,晚辈既然能在宵禁后出来自然也会有法子回去。”
云清之戴上兜帽掩盖住半张脸与刘启告别,开门的那一霎那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落进耳中。
“你若今晚没有来,我想我会设法除掉你。”
云清之转过身,兜帽的影子在他脸上投上了阴影遮掩了他的眼睛,即使如此刘启依旧能看到阴影中那双明眸。那是一双没有一丝慌乱、害怕的眼睛,只见他恭敬地再度行了礼转身推开门离去,一气呵成,连一个疑问都没有。
自己早就收到宫中的密报顾晏午后出宫傍晚方归,虽不知去哪但是猜也能猜到八成是去找云清之。如果是去找他,无非就是想起复拉拢他,让他为自己出力罢了。小皇帝长大了,想要属于自己的权力了,若非自己事先与云清之有过多次交谈又给予利益恐怕他这番礼贤下士的模样倒真能打动人心。
云清之是个聪明人,自己的言外之意根本不需挑明他也能明白。自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这些年逐步安插亲信在朝中各处,如愿成为“同平章事”位居宰辅高位,但是想要得到更高的权力却还是处处掣肘。小皇帝长大了,不如以前那么好控制了,自己必须丰满羽翼才能保住高位,长长久久地掌握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