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寰此时正立在门前,云兮见他额上还有细汗,就举起袖子给他擦,重寰望着她,眉眼间忽然就染上了笑意,也伸手捋了捋她鬓边的碎发,继而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道:“我从前在那片山林中看到有种野花开得甚是好看,这次去就给你带了些种子回来。”云兮眸中立刻一亮,宛若盛满星光,接过来小心翼翼打开,给房前屋后都撒了些。
立在角落剥银狐皮的安修远见了笑道:“仙君种花也太随意些了。”
云兮亦笑道:“本就是野花,不必刻意栽培。”
重寰望着她,口中哂道:“你听她胡说,她就是懒。”眼里却尽是宠溺。
云兮也不反驳,只是笑吟吟回望着他。
令玥原本张罗着让依依帮忙料理堆在院子里的野味,无意间瞥见他们这副你侬我侬的样子,垮下脸酸溜溜地嘟囔道:“看看人家。”
玉衡耳朵尖,老远听到她的抱怨,不禁有些莞尔,心道,看来这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都差不多,即便随性如云兮,率真如令玥,嘴上总说着无所谓,骨子里也还是挺在意这些的。
他这么想着,眼珠一转,从猎物堆里挑出一只雪兔,对依依道:“拿这个兔子皮给阿玥做副手套吧,眼看天要开始下雪了,她常常要纺线,需得防着冻坏手。”
令玥听到这话,便又欢欢喜喜带着依依张罗起晚饭来,云兮道了句:“我也去帮忙。”也要往灶间走,重寰却揽住她的肩道:“你伤还没好,就别去折腾了。”
云兮笑道:“我就是去递递东西择择菜什么的,又不做力气活,不妨事的。倒是你们,个个都是一身大汗,应当趁这会儿去沐浴更衣,等下也好舒舒服服地吃饭呀。”
重寰还想说什么,云兮已经推着他往屋中走了,还道:“快去吧,热水我都让依依准备好了。”
玉衡凑过来,伸手抓住重寰的手臂,笑嘻嘻道:“还是这小丫头想得周到,走吧走吧,咱俩一起。”
重寰甩开他的手道:“谁要跟你一起。”说着举步往屋中走。
玉衡倒也不恼,仍旧笑嘻嘻缠着他一道进屋去了,云兮来到灶间,帮着令玥她们倒腾了一阵,总算把晚餐料理出个大概,依依便服侍着令玥先去沐浴更衣,云兮则在灶间守火添柴,虽不劳累,却有些乏味,她忍不住又打起瞌睡来,正迷糊间,忽然听到一声轻语:“请问是摇光仙君吗?”
她睁眼一看,眼前正站着个凡人女子,怀中还抱着个大酒坛,甚是吃力的样子,忙站起身伸手去接,谁知才一用力就牵动了伤处,疼得她直皱眉,却又不好就此撒手,那女子此时也看出了她的异样,赶紧用力抱住酒坛避开她的手道:“仙君只需告知妾要将这酒放在哪里就好。”云兮有些尴尬地笑笑,四下一望,指了指壁橱下的一角道:“放那儿吧。”
那女子依言将酒坛抱过去放好,正欲告辞时,安修远的身影晃到门口,探头进来道:“芸娘,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我自己去取吗?”
芸娘道:“妾见公子迟迟未至,想着您定是不得空,怕耽误了各位神尊宴饮,就赶紧给您送来了。”
安修远听了笑道:“多谢,有心了,那请你再略等一等,我把最后这两张狐皮剐好就来跟你结账,省得再跑一趟。”
芸娘也笑着点点头道:“行,您先忙,妾就在这儿等您。”说完就低着头安安静静站在角落,云兮此时已经又坐到灶火前,见她不断搓着手,像是有些冷的样子,便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自己身侧道:“过来坐着烤烤火吧。”
芸娘倒不矫情,听她这样说,便过来款款坐下,云兮怕她尴尬,想了想道:“咱俩也挺有缘,名字里都有个云。”
芸娘愣了片刻,眨眨眼道:“您不是摇光仙君吗?”
云兮也愣了愣,随即笑道:“哦,对,你闹不明白那一大堆名头也是正常的,我帮你捋捋啊。首先是这摇光,是天宫正式文书里对那颗星辰的称谓,仙君则是我的仙阶上仙和神职星君的并称,而破军则是你们凡人对那颗星的别称,你也知道,这天上待着的都是修仙的,称呼上没有那么严谨,所以我有时被唤作摇光,有时被唤作破军,通常还会随意组合着上仙、仙君、星君之类的仙阶神职,但这些都不是我的名字。再比如...天枢神君吧,天枢是天宫里正式的星辰名,贪狼是凡人的叫法,星君是神职,上神是仙阶,所以大家通常称他为天枢上神、贪狼星君,或者天枢神君,也都不是他的名字。至于令玥仙官就简单得多,她的神职是姻缘官,凡世别称月老,仙阶是仙子,但大家觉得怎么叫着都挺别扭,就喜欢直接用她的名字令玥加上仙阶和神职来称呼她。”
芸娘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那敢问仙君的名讳是...”
云兮道:“云兮,浮云的云,归去来兮的兮,你的也是这个云字吗?”
芸娘羞赫一笑:“奴是芸草的芸。”
云兮亦笑道:“那挺好的。不言品物自芸芸,何必问东君。”
芸娘听罢,眼圈竟有些红了,愣了许久才道:“仙君竟也知道这一句,真是好学问。”
云兮察觉出她情绪有些异样,看来自己是无意间说中别人什么心事了,然而此时也不好多问,只得自嘲一笑道:“嗨,我那不是活得太久,所以把天上地下那些略有些意思的书都翻来覆去看过了吗,不过你要是有机会跟天权神君聊两句,就知道什么才叫真的学问好了。”
芸娘原本还在伤怀,听了她这番话,心中不由得又生了好奇,追问道:“天权神君?”
云兮点点头:“嗯,就是你们说的文曲星。”
芸娘恍然大悟道:“哦,那学问自然是最好的。”
云兮笑笑,又问:“你是因什么奇缘到这儿来的。”
芸娘道:“妾跟安公子一样,是落水之后不知怎么被冲进来的。”
云兮正往灶中添着柴,想了想道:“嗯,这里的水一头连着天河,一头连着凡世的江河湖海,且连接处都有结界,一般不能通行,但机缘巧合之下,穿过结界也是有可能的。那...你来了多久了?”
芸娘想了想:“记不清了,反正比安公子要晚一点,说起来,还是他将妾从水里捞起的,又对妾诸多照抚,还资助妾开了个小酒坊,妾才得以在这里安身立命。”
云兮一听她说到酒坊,顿时两眼放光,“那你酒坊里的酒都是自酿的吗?滋味如何?”
芸娘羞赫一笑,点点头道:“确实是妾自酿的,尝过的人都觉得尚可,仙君要先尝尝吗?”
见云兮连连点头,她忙起身走到方才抱来的酒坛旁,手刚触到封坛的油纸,又缩了回来,有些犹疑地道:“可方才见仙君的样子...是不是不能饮酒?这酒比一般的酒后劲大一些,不妨事吗?”
云兮忙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我这两日只是受了点伤,略饮一些还能活血暖身嘛。”说着起身走到壁橱前,从里面翻出两个小酒壶,递到芸娘面前,“你也喝一点吧。”
芸娘听了,点点头,打开酒坛,云兮一闻香味,便道了声“好酒。”说着又与芸娘坐到灶火前,尝了一口之后,叹道:“这酒好,虽不如天宫里的琼浆滋味浓厚,口感却更清甜,最难得的是还有一股梅香,是白梅吗?”
芸娘也饮了一口,微笑颔首道:“仙君敏锐,正是白梅。”
云兮边饮边问:“可有名字?”
芸娘答道:“安公子之前拟了个名字叫暗香,可妾觉得差了点意思,就没用。”
云兮笑道:“你倒是会说话。”说完又想了想,“叫暗香还不如叫裁雪。”
芸娘刚把酒壶举到唇边,此时也顿住了,喃喃道:“裁雪......”
云兮看着她,又饮了一大口酒道:“我随口胡诌的,你觉得合用就用,不合用再想别的就行。”
芸娘也跟着饮了一大口,笑道:“不,奴倒是觉得仙君拟的这个名字十分得宜。”
云兮亦笑道:“怎么说?”
芸娘道:“寒冬里,别的花木都休眠了,天地间只剩暗香疏影。梅枝苍劲,梅香悠远,裁冰剪雪,动人心魄,令人心醉,作为此酒的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云兮眨眨眼,片刻才道:“我还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两个字跟这酒挺配的。”
芸娘笑道:“那这就是缘分。”说着将酒壶举起,云兮亦笑,也举起酒壶跟她碰了一下,将里面剩下的一点酒饮尽,却还觉得意犹未尽,便撺掇着芸娘又陪她喝了一壶,等安修远收拾好猎物过来时,她俩脸上都已起了红晕,拉着小手正聊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