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三也挥袖,大袍起风,扇开冲向采蘩的大半黑雾,同时暴喝,“别拖我后腿,走!”
其实不用姬三说,采蘩已经往楼下跑,但觉头发被扯了一下,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也因那瞬间的停步,黑雾袭墙往四面八方碎散时,她嗅到一丝微弱的辛味。
以为是自己跑急了,没放在心上,又拉住想上楼的伙计,告诉他三楼官府要捉拿江湖毒教,让他疏散楼里的客人。伙计大概事先得了关照,二话不说就信了她,跑到一楼报大掌事。
然而,采蘩站在望江南的石阶上,听着楼上噼里啪啦的打斗声,看着慌里慌张涌往街上的吃客,竟不知该往哪儿走。她对方向无感,想要从这里找出回居澜园的路,不如挑一条最近的路往衙门那儿去,兴许能撞上独孤棠。
突听惨叫,紧接着一声砰然,一道黑影落进眼帘,又狠狠撞地。黑影成实,那是三楼的客人之一,面门发黑,眼珠子布血丝,七窍流黑血,已气绝。
顿时有人惊叫,本来只是有些疑虑的慌张,一下子变成了混乱,整条街都开始撤空。
采蘩立刻抬头往三楼看去,只见那身灰白袍的中年男子在楼栏后冷冷盯着自己。心猛烈一撞,恐惧感再度降临,令她拔腿就跑。即便如此,倒还不至于慌不择路,她怀着能遇到独孤棠的坚信,往京兆尹官衙跑去。
多半是姬三的功劳,跑过一条巷子时,身后并没人追赶。脚步慢下,采蘩深呼吸想缓口气,胸口却仿佛被插了一刀那般,刹那疼得眼前发黑,半口气堵在咽喉,再也站不住。她抓住唯一一丝神智,踉跄几步,挣扎出巷口才倒向地面。
中毒了吧。她勉力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有两个人影渐进。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独孤棠?她发现自己疼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想遇到他,冷汗涔涔却笑了起来。
笑着,晕了。
独孤棠赶到望江南的时候,三楼四面来风,惨不忍睹。活人只有一个,咳黑面的七殿阎罗姬三,连蚕丝都在滴血。
但他开口只问一人,“采蘩呢?”
姬三边咳边道,“跑了。”感觉被人瞪,“独孤棠,瞪我也没用,你知道来的是谁吗?大毒头亲自出马。简直就是个毒罐子,近身便死。要不是我已经是半个死人了,这会儿就跟他们的下场一样。”
“毒总有用尽的时候。”独孤棠沉冷。
“所以他跑了啊。我功力减七成,追不上。”姬三以袖抹嘴角黑血,满不在乎,“我估着时候呢。采蘩肯定跑远了,而且毒教主也挂了彩,不会再找她麻烦的。”
“采蘩不识路。”独孤棠不听这些,转身就下楼,“我说过,抓人事小,护人事大。你对付天衣教主,无非是为了无夏,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心思。”
“……”姬三开口想辩,但独孤棠已经不见,不由喃喃,“为无夏怎么了?你们一个个活蹦乱跳,快死的是我。自己不帮,谁又会帮我呢?”说无夏不会发作在自己身上,那都是假的。他如今四五天发作一次,痛苦难当。
虽然抱怨着,姬三强自提气起身,也往楼下去。独孤棠的担心不无道理,采蘩不会武,身边又没个人,万一毒教主不死心,很可能会出事。是他疏忽大意,也是采蘩平时太机敏,太让人放心,其实应该派人随护的。
独孤棠看姬三跟来,不至于还刻薄,“你回去疗伤,我会找她。”
“独孤棠,没了你那些蛟盟的兄弟相帮,你也飞不高。若是对付天衣教,普通官差护兵根本起不到作用,所以别指望他们能帮你多少。”姬三往独孤棠身边一站,他的贴身小厮拢宁立刻出现。
“公子,您可够狼狈的。”拢宁从来都是小鬼。
姬三拍拢宁的脑袋,“少废话,赶紧找采蘩姑娘去。”
拢宁嘻嘻一笑,“这还用您吩咐。蘩小姐跑出去的时候,我已经让人跟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如果是回居澜园的话,差不多该来报了。”
姬三眼睛亮,赞拢宁,“小子,你比以前机灵啊。”
“我就是再不开窍,也知道护着公子心坎上的人——啊!”拢宁抱头。
“你小子给我正经点,别害你家公子我!”姬三刚才重拍一下,“独孤大公子在此,说谁的心坎呢?”
拢宁连忙道是,“我去看看人回来没?”
姬三的眼珠子慢慢朝独孤棠斜溜过去,见他似笑非笑瞧着自己,“独孤棠,我从来当蘩妹妹是妹妹,绝无他想。说实话,她虽貌美,有点惊魂,虽聪明,有点狠辣。我命短,扛不住这般厉害的姑娘。”
“你想多了。再者,别人对她动心,是别人的事。你有心,尽管跟我一争。”独孤棠并不坐等消息,心下判断采蘩不识路,但她刚才和他一起居高临下,可能会去官衙。
他正想着要走,拢宁带着一个打扮仆从样子的人急跑了进来。
那人见姬三就跪,头不敢抬,“蘩小姐让人劫去了!”
姬三苍白的脸色变成铁青,轻哼一声,伸手就朝那人头顶拍去。看似绵绵,杀气滔滔。
拢宁看得心惊。飞雪楼中各阎罗处罚下属的规矩不同,七殿算是最轻的,想不到今日要见残酷。
眼看那人命不保,独孤棠却将姬三的手掌推开,“如今能跟着你的人,命都珍贵,别轻率取之。何况,你并无吩咐他们去跟,本属份外事,更责怪不得。”
姬三的杀意就让那句话打散了,叹口气道,“我是一时愧对你。”
独孤棠闻言,挑眉,再笑,“愧对我干什么?不过,编得这一口,你心里好过倒也无妨。”分明是盛怒之下急红了眼。如此一来,也许可在姬三郎身上多放些信任了。
姬三的神情竟显得尴尬,“你这人怎么回事?当你喜欢的女人天下男人都得喜欢不成?”
独孤棠认真看了姬三一会儿,“我有么?”
“……”姬三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你想逼我撞墙!”
独孤棠眼里泛出笑意,转而肃面,问姬三的下属,“采蘩在哪儿遇劫的?对方什么人?是不是天衣教?”
独孤棠是那种会让人毕恭毕敬的人物,姬三下属垂首,“在京兆尹府衙东街口。我当时远远跟着蘩小姐,突然见她伏倒在地,刚想赶过去,她身前不远就停下一驾马车,下来两个蒙面纱的姑娘,一左一右夹起她,眨眼间上了车。车一开始行得不快,我还能跟得上,后来出了东华门,我两条腿就跑不过十六条腿的了。是不是天衣教,不好说。”
“但天衣教都是女子,我看八九不离十。”
姬三才说完,独孤棠已大步而去。
姬三顿觉四周空气松快了许多,对拢宁说道,“阴险,真是阴险。表面上可一点看不出来,道貌岸然的模样。你瞧见没?他说起来大方得很,别人喜欢采蘩是别人的事,但气势汹汹,你敢抢就是找死啊。怎么看蘩妹妹都是让他给骗了,完全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小的也没看出来公子的面皮还有变薄的时候。”拢宁跟姬三学成五分不正经,“您到底是心虚,还是遇到那位,嘴就特别笨?”
姬三差点再吐血,“我是生命垂危的病人哪。你们一个个没自觉吗?”来不及为将要到头的命叹息,因为周围这些人不容他去想。
“公子,这话老挂在嘴边多没意思,换个新鲜说法?”拢宁讨巧得笑,“好比您是功夫不行,所以爱诈糊人。”
姬三袖子一抖,一条蚕丝绕上拢宁脖子,“总比你行。”不过吓吓小子,蚕丝抽回去,“走了,那么多废话不如找人。”
“公子,这时候我本不该乱上添乱。”拢宁欲言又止。
“说。”乱到极致,说不定就能风平浪静。
“飞雪楼对您的格杀令下来了。”拢宁那恭喜恭喜的表情就好象来的是升官令发财令,“最近咱们出门可能要提点神。”
“还得提着脑袋。”姬三神色收起,凝重十分,“长安,或将风起云涌。不过你公子我这回心里踏实得很。”有独孤棠,还有采蘩,山崩也能泰然。
“是,我同意您的说法。无论如何,有蛟盟在前,拿他们试刀,咱见势不妙还来得及跑。到时候,独孤棠完蛋了,您把蘩小姐一抢,好处都归您。”拢宁是姬三的心心腹,别看他一本不正经,以往都能准确说出姬三的心思。
姬三承认,除了抢采蘩那说离谱,借蛟盟挡刀曾确实是他的本意。只不过,从拢宁口里听来,心中突然有点别扭。
“这种话以后别再说出口。”看拢宁小贼表情,姬三掩盖别扭,“万一让人听见传了出去,只能拿你去试刀了。你试完,我就是第二个。”
拢宁龇着牙,瞪怪眼。
但这日,无论是独孤棠还是姬三,都没有打听到采蘩的下落。那两个戴面纱的姑娘无人认得出来,那驾马车也无人有印象。太平时期,城门盘查也松懈,又是出城的,连问都没问就放过去了。
追车轱辘印到河边,一切踪迹终止在此,佳人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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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了,七月就要过去,因为最近身体和工作双重原因导致的不稳定也将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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