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之后十七日为春耕时段,现距立春尚有20日,龙马乡目前公田1203亩,耕种佃农478人,1人日耕两分地算,十五日可春耕完毕。筑坝引渠,需挖土约10万方,填石约4万方,若按所有公田佃农全部参与筑坝引渠则须一月左右时间。”
杨寿听完这些数据,立时叫嚣起来:
“你们看,就算是所有佃农全部参与筑坝引渠,在春耕之前尚且不能完工,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宇流明和周亚夫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目光齐齐的注视着杨寿,仿佛像看一个白痴一般,然后就听周亚夫笑呵呵的说道:
“看来这位公子实在是对政务一窍不通啊,待老夫与你解释,首先,目前距离立春尚有十余日,春耕之前的各项准备均已就绪,各位佃农不必如其他佃户一般到地里忙活,所以这段时间完全可以用来筑坝引水而不会耽误农时。其次,并不需要在春耕前将筑坝引渠的所有工程全部完工,只需筑好堤坝,把河水引至乡里公田便可,后续覆盖全乡的工程可以在春耕之后完成。”
说到这里,周亚夫满含戏谑的注视着杨寿,轻捻胡须,略带嘲讽的说道:
“而且,最重要的是,公子竟然没有想到,一旦水坝完工,大量的节省了人力,原本1人日耕两分地,现在算起来基本能够达到1人日耕三分六的土地,这样原本需要十五日方可完成的春耕只需十日便可完成,也就是说我们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完成筑坝引渠的前期工程。按照原先的计算,完成整个筑坝引渠需要一个月,现在用一个月时间完成先期工程岂不是绰绰有余。”
说到这儿,周亚夫摆出一副尊长教育后辈的做派,微笑着说道:
“杨公子,适才老夫与公子一番交谈,觉得吧,若论经史子集,公子自然是学富五车,但是这些个东西毕竟当不得饭吃。公子也是有公名在身的人,他日若会试得中,将来相比是能够做大官的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但若是不通政务,只怕就成了为祸不浅,还请公子三思啊。”
周亚夫的每一句话就仿佛是鞭子一般抽在杨寿的身上,饶是他这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哪里吃过这种亏,一时间脸色涨得通红,猛然间瞥见站在一旁的宇流明正冲着自己冷笑,只觉得心中一股怨毒之气猛地窜上脑门。接着便听杨寿说道:
“那好,本公子倒要再向里正大人讨教,既然这筑坝引渠的工程是惠及全乡的大好事,为什么大人您不让全乡士绅和农户均参与进来,非得让租种公田的佃户来干,莫非大伙儿种了你官家的地,就得无偿的给你卖这个力气,受你的盘剥?”
此言一出,宇流明原本只是对此人不屑,但是此时目光中却已经透露出了森森的寒意。杨寿这话意在挑拨佃户与乡里官员的关系,居心十分险恶,若说先前宇流明还不能判断杨寿阻碍筑坝引渠是何居心,那么现在宇流明已经可以基本肯定这个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了。不过宇流明依旧没有说话,而是对身旁的周亚夫使了一个眼色。此时的周亚夫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不再需要宇流明的指点,而是信手拈来的说道:
“公子此言差矣,这筑坝引渠由公田佃户来修葺,乡里士绅及其他佃户不能插手,将来引来的灌溉之水便优先由公田的佃农使用,其他佃户若想省去打水的人力则需要向乡里缴纳粮税,而这些粮税更可以折抵公田佃户的粮租,不知道大伙儿有没有异议啊?”
此言一出,众多佃户都明白过来了,修一座水坝,引一条水渠竟然会有这么多好处,不仅节省了种地的人力物力,而且还能减少上缴的租子,这种好事怎么能够让别人来插手。想明白了这一节,顿时便有人在人丛中喊起来:
“不要其他人帮忙,我们自己干!”
“对,不要其他人帮忙……”
眼看着在场的众多佃户情绪越来越高涨,杨寿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因为他发现,自己一开始是站了上风的,但是从宇流明出现的那一刻事情就发生了变化。但是,最让杨寿不能接受的是,整个过程中,宇流明由始至终都没有和他直接的交锋,自己却是实实在在的败在了对方的手上。
此时,宇流明也在注视着杨寿。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流露出淡淡的微笑,但是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森寒之意。片刻之后,宇流明并没有再冲着杨寿说一句话,确实对着在场的众多佃户微笑的说道:
“诸位乡亲,既然大家都对筑坝引渠的方案没有意义,稍后便由周老户长为大家讲解具体的实施步骤和相关的施工标准。”
众多佃户顿时兴高采烈的围着周老夫子一起进入了馆驿的内堂,而宇流明也没有再搭理杨寿,而是来到褚怀远的身旁,引领着褚怀远等人进入内堂。转眼之间,整个馆驿大厅只留下杨寿一个人犹自站在原地。
此时的杨寿脸色已经铁青,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够忍受这种被人彻底无视的感觉。只见他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不时微微的颤动。良久,杨寿似乎渐渐的平静下来,他的目光中一丝狠毒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他的脸上回复了原先的桀骜,只见他挥了挥手衣袖,大步向着馆驿之外走了出去。
此时在馆驿内堂,周老夫子被一干佃户们围在当中,手拿一份图纸,正口沫横飞的向着众佃户讲解着筑坝引渠的具体方略,而在大厅的角落里,褚怀远正在和宇流明低声的交谈。
只见褚怀远手捻胡须,沉声说道:
“依你看刚才那个儒生究竟是何来意?”
宇流明淡淡一笑,随即答道:
“他是冲着我来的,背后之人我尚不清楚,不过观此人手段倒是有些可取之处,不过尚不足为虑。”
褚怀远面无表情的说道:
“此人倒是的确不足为虑,不过此人背后的人物你怕是要小心应付。”
宇流明做了一个询问的表情,褚怀远见状说道:
“这人名唤杨寿,前年我来会泽县视察时曾经见过,他是会泽县巡检杨秀武的儿子,正宗的巴蜀杨家嫡系子孙。”
说到这里,褚怀远看了看宇流明的脸色,并没有发现意料中的惊惧,相反宇流明非常的平静,平静得连褚怀远都有些惊讶。
“你不害怕?”
宇流明反问道:
“怕有用吗?反正迟早就要对上,龙马乡施政一年以来,我算是把杨家在此的势力得罪了个遍,有什么可担心的?”
褚怀远心中对宇流明的镇静也不禁暗自感叹,随即说道:
“哦,你如此镇定自若,想必是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宇流明不置可否,却是满含深意的说道:
“大人想必也是不愿意见到杨家的势力在建宁如此的嚣张跋扈吧?”
褚怀远自然明白宇流明的想法,这是要拉着他一起对付杨家。通过这几日的相处,褚怀远对宇流明还是颇有几分好感,但是为官多年的他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表态,而且宇流明也就是一个小小的里正,属于不入流的小吏,完全够不上由自己来表态的程度。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宇流明的手段却是颇有几分厉害的,让他先和杨家的人对上,自己隐藏在幕后又未尝不是一步好棋。
想到这里,褚怀远随即捻须而笑,口中说道:
“你尽管放心去做,关键时刻老夫自然会出手。”
宇流明自然也听懂了褚怀远的意思,褚怀远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自己,但是若是自己做得好,关键时刻褚怀远会出手帮自己对付杨家。但是这个关键时刻就大有学问了,如果宇流明在与杨家的对垒当中占据上风,褚怀远自然不介意出手相助,但若是宇流明没有达到褚怀远的期望,那么褚怀远大可以袖手旁观,就算宇流明像蚂蚁一样被杨家捏死,他也不会出手。
宇流明并没有奢望能够得到褚怀远的全力相助,能够有这样一个倾向性的支持已经是达到了目的。随即,只见宇流明躬身对褚怀远道:
“卑职愿为大人效劳。”
褚怀远点点头,哈哈一笑。
接下来,褚怀远又在乡里盘桓了几日,便赶回永昌。宇流明和周亚夫则开始筹划筑坝引渠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