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皮发麻,要跳出池子说自己身上没虫不用泡。
管事的把他压进去了,和他一同招工的人舒舒服服池子里泡着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说:“这厂里还提供热水给咱们泡澡,你就知足吧。我都三个月没洗澡了,可得好好搓搓。”
陈敬之心情复杂,唯恐自己染病,强硬跳出池子,谁劝都不行。
他慌忙穿上衣服站在外面,穿的还是一身中山装,布料甩了周围人一大截,管事的就好奇的问他:“我看你是学生吧,怎么来到工厂了?”
陈敬之觉得是个机会,如果可能,他不想做流水线上的工人,他就说:“没毕业证书找不到工作。不过我会英语。”
陈敬之的时代普及义务教育,英语是必修课,他又崇拜民国文人,当时的民国文人也以会外语为荣,于是他就下狠劲儿学了英语。
他期待的看着管事,希望管事能慧眼识珠给他争取一个办公室的工作。
管事的撩撩眼皮,只说:“这样啊,学生爱干净,你不泡就不泡吧。”
陈敬之大失所望。
在外面等的时候,他还看见有小孩子进工厂。
他笑着对那些小孩子点点头,小孩子眼神仿佛被蛰了一样,飞快收回眼神,一阵风一样跑走了。
他就很好奇:“这些小孩子都是厂里子弟吗?”
说到这里陈敬之不免又畅想一番七八十年代工人的高工资和高地位,生老病死,乃至孩子们的上学结婚问题,厂里都给解决,厂领导也很有人情味儿,是真心为厂里做贡献的。
陈敬之想着现在办工厂的都是一批有见识,有理想的人,这批人克服艰难从无到有钻研各种新技术,或是提高产量或是提高质量,或是掌握核心科技使工业某一方面不依赖外国。
这批人倡导实业救国,这么爱国的人肯定也很关心普通工人的吧。
“那些孩子是跟你一批进厂的工人。”
陈敬之听到管事的这样说。
他大大震惊了,想想在二十一世纪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祖国的未来,是被全社会保护的一批人,使用童工是违法的!
现在怎么就这么明目张胆?
“使用童工不违法吗?”他呆呆的问。
管事的笑了:“小也得赚钱养家,你现在给他们说不用他们,看他们会不会一人一口咬死你。”
陈敬之忧愁的低头,感觉这个民国和他想像中的民国很不一样。
忧愁是忧愁,钱还是要赚的。
他跟着管事进了厂,安排了房间。
大家都睡在木板做成的床架子上,三米高的房间能睡六层。
一进去一股酸臭扑面而来。
陈敬之被安排在第三层,躺下来只有四十厘米的空间,鼻尖都快碰到上铺的木板了。十分压抑。
他想上海的棺材房也不至于这么狭窄。
在厂里吃的第一顿饭是白菜和杂粮粥,一个人半勺白菜,一碗杂粮粥混合着米和红薯。吃是吃不饱的。
上工是在五点,他重复一个动作一直干到十二点半,然后才有三十分钟吃饭时间,吃饭时间之后,立刻就上工干到晚上十点。
如果干的慢,还会被工头责骂。
责骂不说,还会被一同干活的打小报告。
陈敬之干了一天活像木偶一样僵硬,浑身都是疼的。
一天工作十七小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天已经很黑了,他撑着精神去水龙头那儿洗漱。突然听见一阵哭声,一个大人在扇小孩,小孩子才五六岁,被扇的满脸是血。
他忍不了,这样做的人就是畜生,不论怎样也不能打孩子,还把孩子打成这样。
他扑上去就和男的打了一顿,没赢,被踹了几脚。
男的还叫来几个人,对他拳打脚踢。
被打的小孩子也不敢走,就蹲在一旁哭。
没天理了!
他想。
打完之后一群人骂骂咧咧的走了,他浑身酸痛,回了宿舍。一个宿舍的人都睡熟了,屋里的鼾声起起伏伏。
第二天他被辞退了。
管事的说是他打了工头,必须辞退。
这种烂工厂,让他进他都不进!
陈敬之顶着一张被打得五颜六色的脸,抱着自己的行李,深深的看了眼工厂的名字,心想等自己发达了,一定要披露这个工厂的吃人现状。
他回了家,陈二中午不回家,要工作到晚上六点多才回来。
曾祖奶奶正在井边洗衣服,她洗衣服补贴家用,洗一盆衣服给两角钱。
见他回来,曾祖奶奶有些惊慌:“你这是被谁打了?”
“没事,我摔的。”曾祖父家是小老百姓,说工头打了他肯定会让他们恐慌。
“你怎么不去厂里,请假没有?”
“没有,我被辞了。”
“交押金的六角钱退回来没有?”
陈敬之低着头:“没有。”
这六角钱曾祖奶奶要洗三盆衣服才能洗回来。
他特别愧疚。
“我一定会赚回来的。”他说,然后抬头看见了曾祖奶奶失望的神色。
“我去找工作了。”他到现在都没吃饭,但是不想呆在家里,就往外走。
陈敬之肚子咕咕响,想到家里一天吃两顿饭,他现在回去家里也没有粮食给他做饭。本来就穷,还多了他一个吃白饭的,饭量还不小
陈敬之顺着公路漫无目的的走,心想现在就算给我一个服务员的工作也行,只要让我吃饱饭。
他看到有饭店在招工,于是就推开门进去。
老板看看他的形象很满意,但还是拒绝了。
他问为什么,老板说他们招工一般是招老乡或者被亲戚朋友推荐的人,这样放心。而且他没有身份证明。
身份证明?
陈敬之头脑发蒙,他在民国是个没有身份的人!
脑子浑浑噩噩的,他想他这样的壮劳力,会不会突然就被人打死?突然就被人抓壮丁?或者被人贩子拐走折断手脚当乞丐?
越想越不安全。
他把衣服裹紧,让自己有些安全感。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生活,吃不饱穿不暖,想写个文章连笔和纸都没有。
而且,他快饿死了。
他想要去大学碰碰运气,民国落魄文人不都是这样?找德高望重的文人用指导文章的理由拜访,然后请求资助?
拦住一路人问了大学地址。
幸好这个城市有大学。
他忍着肚子饿去了学校,周围人行色匆匆,他脸上青紫交加,也没人注意。
随便晃悠着去了一个教室,屋里没位置站在窗户旁边听,问了问旁边同学这教授是谁。
招来鄙夷的一瞥:“连赵教授都不知道,你听什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