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宫虽不如其他宫勾金镶玉的气派,但一花一草,一池一桥却设计得十分雅致。
鸢儿说羽宫当初本是为当作各位神君的避暑山庄而建,但常住南方的那几位不喜这边气候,这边这两位又没有专门来羽宫避暑的必要,这修建别致的羽宫便一直闲置了两百多年。
如今知道她要住进来,仙婢早已把宫里上下收拾干净。
芷一撑着头坐在院中的八角亭里,北方空气着实有些寒凉,她拢了拢衣衫来了困意。
瑾宁端来暖身子的热茶,轻轻叫了声“神君”,她抬起头正好对上瑾宁那双紫色的眼睛,里面紫波流动,看久了竟感到有些晕眩。
方才一路上匆匆忙忙的,也未仔细瞧过她,此时细看这张小脸,柳眉凤眼的,倒有着几分姿色。
是在哪里见过呢……
芷一细想了一下,又觉自己千年来也没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大概只是一时错觉了。
“瞧你仙龄尚小,飞升到天上可还适应?”
“回神君,我上来得晚,但姐姐们都待我很好。瑾宁命苦,前生为人时十六岁便活活饿死在穷人窟,幸得天君垂怜,当年下凡路过将我救起送往不周山,我才得以飞升到苍灵。”
难怪这一众小仙里,只她一人周身仙力呈紫色。
小丫头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芷一怜她身世心头一酸,安慰道自己日后会待她和鸢儿好的,她忍不住掩面叩谢,拿起茶托哭哭啼啼地退下。
“神君神君,二殿下来了!”
“小月亮,这羽宫你可还满意?”
来人柔和的声线芷一认得不能再清了,满心欣喜地朝他跑去。
昀裳正站在庭院里唇齿带笑地看着她,一头银发如泉水倾泻一身,整个人沐浴在光里,温柔得足以驱散这北方的寒凉。
在这偌大的苍灵,昀裳算得上是芷一最熟悉的人了。一整天,身边人都对她这位新封的神君毕恭毕敬,昀裳这一声“小月亮”顿时让她有了重逢亲人的暖意。
“鸢儿,快吩咐膳房准备糕点,二殿下来羽宫庆贺我乔迁,待客之礼不得怠慢。”
“我既是前来庆你乔迁,也是来贺你封位之喜的。”
昀裳抬起手,一束蓝花露出广袖,正是方才她没能摘得的岄灵。
“来时路上顺手摘了一些,放在屋里是个点缀。”
芷一接过花束,清香阵阵令人舒心,她看着这蓝色的花儿,竟突然想起昀启来,四目相对,那双墨色的眼睛深深看着她……
“芷一?”
她一时出神,被昀裳叫醒,两人寒暄几句回到凉亭坐下。
“落华可在身上?”
芷一抬起手臂朝屋内勾了勾手,落华即刻携着银光从屋内飞出,径直冲过来,乖乖环绕在她手臂上,白玉石碰撞出铮铮碎响,声音摄人心魂。
“宴欢过后不过几日,时间匆忙得很。我未来及修炼,怕不慎伤人,平日便只将它安置在匣中。”
“不着急。玄夜虽凶险,但你的真身青鸾神力非凡,又有小启相伴,你二人守住玄夜必然不在话下。至于落华,你自可闲时练起。”
小启……
芷一沉默了。
“可是见过了?”
像是终于谈到他的正题,昀裳提起茶壶将茶水满上,开口云淡风轻,面上不动声色,似上心又似不上心。
“只是匆匆一面。”
说者无意,听者倒觉得话里有些埋怨,昀裳不禁笑出声,像是早料到会如此。
“若他日后再这样对你没礼数,你便来同我告状,我去训斥他。”
芷一听得这话才像想起什么,念叨着两人如此相似的名字,原来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他看似对人情冷漠,交往深了便能懂他心中柔软。小启又自小爱鸟,前些时候还在宫里养过几只方荟,相信你们会好好相处的。”
昀启爱鸟倒是个极讨喜的爱好,只是那方荟与她这展羽便可遮天的神族青鸾差得实在有些远,被统称为鸟类难免牵强,听得出昀裳也是一句玩笑。
“小启本也是活泼的孩子,只是自从九百年前母君仙逝,他便变得如今这般寡言了。”
“九百年前……可是琬禾娘娘?”
昀裳见芷一知晓,有些惊讶,毕竟那时她还只是个一百岁的女娃娃。
即便那时年纪尚小,但她确实是记得的。当年琬禾仙逝,天君为她举办了整整千日的神丧,凤凰族族人衔魄洁白花飞越山川祭奠逝者,已生飞羽的小芷一也在队伍当中。
“当年神丧举行了千日,小启在母君冰棺前跪着鸣钟千日,直到母君的神体化归碧天云海……那时他只有六百岁。”
已是卯时了,碧天云海泛起紫红色的波光,昀裳抬头久久地望着天上,神色忧伤。
芷一记得九百年前那些漫天白花的日子,记得头顶上凄凄的钟声,那钟声千日不歇,敲在她心上,引她锵锵共鸣……
她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开口。
“天宫不似面上平静,母君走后的五百年里发生了很多事。人人忌我太子之位,逼得他不足千岁便替我上战场伐魔,刚满千岁便承位掌管玄夜,只为走到高位,护我周全。”
“我欠他很多。”
末了,又轻轻落下一句。
云海之下,花树之间,少年一袭白衣独立而行,天地空荡,万物皆不与他为伴……如今再忆起初见昀启的场景,芷一竟有些心生伤感。
后来时辰渐晚,昀裳交代她今晚好好歇息,不愿再打扰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