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月死了,死在九月的一场寒凉秋雨夜。
凤南启来时,元渊正坐在山坡间的一棵百年野杏树下,一边吹风赏景,一边等马吃草。
琉月的遗体,静静靠在树下。
她的身旁,还躺在一个小小婴儿。
婴儿,早没了气息。
死婴,是为了备不时之需。
而元杳,已经被夜先送去安全地方了……
元渊握着酒壶,眼皮掀起,看着远处连绵的雪山:“琉月,过了今日,就到大齐地界了。
带你看完这风景,兄长就要走了。”
然而,并没有人应他。
元渊又喝起了酒,时不时的,他会侧身驱赶一下停在琉月身上的小虫子。
琉月一生凄苦,如今死了,若是埋在一个风景秀丽、有山有水有明媚秋阳的地方,倒也不错。
春来有花香,秋日有硕果。
而且,这里地势很高,往东南边看去,便是大齐的方向……
可,元渊只是想想。
一壶酒还未喝完,他耳朵动了动。
元渊嗤了一声,扬起修长白皙的脖颈,咕咚咕咚将酒喝下,随手将酒壶一扔,开口道:“琉月,接你的来人了……”
琉月离世后,元渊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在匣子里发现了一封书信
她说,她腹中的小生命,是她生命的延续,也是她与自己、与这人世间的和解。
她说,她死后,想葬在西丘。
她喜欢雪山,喜欢水,喜欢阳光和花。
和亲公主,死在和亲之地,才是她这一生最好的归宿……
元渊应下了。
凤南启带了上千的兵力,将整片山圈住。
几年未见,凤南启越发是一副病秧秧的模样。
年纪轻轻,却眼窝凹陷,眼底透着淤青,唇色也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见到元渊,凤南启就从身侧士兵手中拔出一把剑:“元渊狗贼,还我妻儿!”
妻儿?
元渊讥讽一笑。
他站起身来:“凤南启,你也配?”
“琉月呢?”凤南启十分激动:“元渊狗贼,把琉月还给朕!”
他已经找了琉月三个月了!
三个月啊!
他快疯了!
瞧着凤南启这副着急的模样,元渊只觉得可笑。
人都不见了,知道急了?
早干嘛去了?
这种人,就该好好让他痛苦一场,痛死了最好!
元渊站起身,让开身侧的人。
“琉月!”
看见坐靠在杏树下的琉月,凤南启又惊又喜,踉跄地跑过去:“琉月,朕来了,朕来接你了!”
剑,脱手掉在地上。
凤南启拒绝了侍卫的搀扶,深一步浅一步地踩着山间野草往上跑。
待跑到树下,他欣喜的声音带着颤音:“琉月,朕总算是找到了,你知不知道朕找你找得好苦?”
说着,他扑过去,膝盖重重落在厚厚野草上,一把把琉月捞入怀里。
这一抱,凤南启浑身僵住,颤声问:“琉月?”
无人应他。
琉月的身体,早就僵了,冷冰冰的。
“琉月,你怎么了?”凤南启猛地把琉月的遗体从怀里拉起来。
没了搀扶,琉月就僵着往旁边倒。
在她倒下之前,凤南启及时抱住她。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哆嗦个不停的手,落在她冰凉的发丝上、眉毛上、鼻梁上。
手指,迟迟不敢落在鼻翼前方。
他浑身颤抖着,下意识看向元渊:“琉月呢?这不是琉月,你把朕的琉月弄到哪里去了?”
说着,他猛地起身,推开琉月的遗体。
元渊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把琉月接住。
凤南启跟疯了似的,双目通红,浑身哆嗦个不停,崩溃地嘶吼出声:“琉月呢?”
元渊无视了凤南启,温柔地将琉月重新放了靠回杏树上,给她整理好斗篷……
他正计划帮琉月拨好被风吹乱的发丝,手腕就被人从身后拽住。
凤南启双眼红得近乎滴血:“元渊,你告诉朕,告诉朕……她不是琉月!”
元渊厌恶地看了眼凤南启的手,抬手,一根根拨开,讥讽道:“她是不是琉月,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么?
你做了琉月十年的夫君,连她是真是假都分不清么?”
“朕不信!”凤南启嘶吼道:“琉月怎么可能会死?她还怀着朕的孩子……”
怎么可能会死?
呵……
着实可笑!
人,不都会死么?
元渊勾唇,一字一句道:“凤南启,你要的琉月,已经在这里了。
你的儿子,也在这里。
想抱抱他么?”
语罢,他往旁边让了一步。
他袍摆微动,露出树下用绒布裹着的小婴儿身上。
那个小婴儿,小小的,皮肤还皱着,皮肤灰中泛着青紫,一看就是死婴。
凤南启下意识后腿了一步。
“怎么,不愿意抱抱他么?这孩子,可是琉月拼了性命为你生下的!”元渊冷笑。
“假的!都是假的!”凤南启惊惧又痛苦地睁大眼,连连后退。
突然,他一个踉跄,重重摔在草地上。
身后,侍卫慌乱地过去扶他:“皇上……”
凤南启摆手。
一国皇帝,就这么坐在枯黄的野草上,无声哭了起来。
随侍见状,挥了挥手。
所有士兵,全都后退五百米。
待人都退远了,随侍才上前扶凤南启:“皇上,地上凉,您身子不好,先起来再说吧?”
孰料,凤南启挥开他。
凤南启几乎连跪带爬,爬到了琉月跟前。
他颤抖着伸手,拨开琉月耳际的碎发,看向她耳后。
耳垂后,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因琉月的离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是琉月!
“琉月……”凤南启一把把琉月拉入怀里,下巴抵住琉月头顶,放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要偷偷离开我?”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琉月,你回来,别丢下我!”
“求求你,你理理我!”
“……”
元渊无声站着,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若是可以,他真想一剑捅穿凤南启。
凤南启哭了许久。
哭过之后,他抹了泪站起身,弯腰,把琉月抱起来,又吩咐随侍:“抱上小皇子。”
话音落下,一把剑横在他颈间。
元渊冷冷问:“你要做什么?”
凤南启红肿着双眼:“朕要带琉月和孩子回家。”
家?
元渊冷冷道:“大齐才是她的家。”
“别逼朕!”凤南启眼里透着死寂的光:“元渊,你若敢抢琉月,朕就死在你剑下!”
元渊握紧剑柄。
他压下杀气,收回剑,冷冰冰地瞧着凤南启:“我不杀你,是不愿你的血脏了琉月的遗体。
凤南启,我答应过琉月,会饶你一条狗命。
今生今世,你就在痛苦和忏悔之中度过罢!
你最好永远记住,你是如何日复日、年复年,亲手将一个深爱你的女人摧残致死的!”
语罢,元渊拎着剑,翻身跃上马背。
迎着秋风,他深深看了一眼琉月的冰凉尸体,用力一踢马腹:“驾!”
他,该去接元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