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张数额不大的银票而已,于喻绯来说自然算不了什么,那日不过是天气冷,她又瞧见这小孩的衣衫破旧,看起来根本不御寒,又想起再过几日天气会愈发寒气逼人,一时间生起了可悲的恻隐之心而已。
这张银票于她,大抵也只是像遇见路边乞怜的流浪者时随意扔下的施舍,是她仅存下的一丝善念,着实称不上什么美好品质。
少女今日不再是热烈肆意的张扬红裙,取而代之是雪色纯粹的衣衫,样式看上去简单,但容貌依旧漂亮的像妖。
像一只装纯的妖。
彼时的喻绯微微倾着身子,鸦羽般漆黑的发丝自肩头倾洒,少女洁净指尖搭在小乞丐肩上,裙摆微微扬。
“小孩儿。”
她面无表情,语气漫不经心。
“在路上拦下我的马车,就为了这张银票?……你可知若是这马没有及时停下,踏过的将是你的尸身?”
和一个半大的孩子提及他自己的尸身,无疑是残忍还一点都不爱幼的缺德行为,但那孩子一点儿都没吓到……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歪了歪头,露出认真而困惑的神情。
“路途遥远,即便这钱对你来说不多,那也是钱呀,”孩子眨巴眨巴眼睛,“苍蝇腿也是肉,必要时可以给你救救急。”
“我妈从小就教育我……做人要知恩图报,姐姐你对我好,所以我也要给你回报。”
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
但这孩子的眼神纯粹,明显还没深刻认识到这破社会的险恶,喻绯犹豫了一下,就决定把银票收下了。
这钱是从她里出去的没错,可现在被还回来的,似乎又不单单只有一张普通的银票,攥在掌心,那孩子身上的温度像是也蔓延至她脉络,自跳下诛仙台后的无谓之心终于泛起波澜。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吗?”
交谈的声音太轻太柔,即便是撩起帘子的纪倾言也听不太清,通过他的视线,他只能看见喻绯的半张脸,于是少女的半张笑颜闯入眼底,那一刻,她惊艳的不同以往。
她这次的笑容里,轻蔑狂妄意味几近消失,喻绯唇瓣轻轻勾,他第一次在她眼里看见了凡尘的影子。
小乞丐就乖乖站在她面前。
像是被老师提溜出来罚站的熊孩子。
听到喻绯的轻声问话,他还认真的回想了几分钟。
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姐姐,为何他们都这么怕你?”
喻绯神色平静,言简意赅:“不是。”
那……
“姐姐,你莫不是走错路了?”
小屁孩表情试探。
“就是这句,”她顿了顿,“当时我只回答了你一半。”
“我确实没走错。”
“我跋涉千里来到青城,就是带着目的来的。”
风起,叶卷,再平静落地,屋下挂着红灯笼流苏微微荡漾,少女慵懒的嗓音被风揉散,平静瞳底映出锋芒野心。
她开口,字句里透出的,却是与语气截然不同的狠意。
她说
“这天下纷争战乱不止,而我是来夺这天下的。”
夺天下。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太平的词汇。
小乞丐听到这个词也忍不住犹犹豫豫,“夺”“抢”两个字眼简单,但象征的意味深长,他的家人死于战乱,而他被战乱夺走了一切,成了只能依靠捡垃圾度日的流浪儿。
他不喜战争。
更不愿亲眼看着国家顷刻覆灭。
“……”
“喻绯。”
纪倾言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将那孩子脸上的呆怔纠结看的一清二楚,少年清润嗓音自喻绯上方轻声响起,芝兰玉树身形立住,他垂下眼。
“天色晚了,该走了。”
与一个半大点的孩子谈论战争,未免过于残忍。
毕竟战争就象征着血腥,象征着残肢,象征着鲜红飞溅,更象征着鲜活生命的逝去,以及家庭的残缺。
青城深受其害。
这孩子受害更深。
丞相府不知被掠走了多少人,原本人丁兴旺的地方逐渐被战火掠过,留下的只有荒凉。
喻绯瞥眸看他。
少年丞相已经伸出一只指节分明的。
“蹲了这么久,腿麻不麻?”
“……”
喻绯忽然伸抓住那人微冷的雪白指尖,借力站起的时候禁不住往前踉跄了两步。
“你不必回答我了,”丞相顺势接住她,稳稳抱个满怀,“我想你已经麻到站不住了。”
喻绯:“……”
瞧把你灵的。
不过她确实蹲了也挺久的,腿早就麻了,本来倒也没那么难受,还能忍,不过纪倾言这么一问,她就忽然哎
腿麻
站不住
要抱抱
少女微微勾出一个漂亮的笑,适时露出苦恼表情:“……哎呀,怎么办,丞相大人,我好像真的站不住了呢”
纪倾言由着她勾着脖颈蹭蹭,微微侧了侧头,语气温和的勾人:“站不住了,我扶着你便是。”
话是哄着喻绯说的。
视线确实看着那小乞丐的。
眼神平和安定,似乎在抚慰孩子那颗不太安稳的心。
他对着那孩子,轻轻做着口型。
“和平终将盛世。”
喻绯困了。
指尖被纪倾言轻轻牵在掌心,小乞丐的身影逐渐变得渺小。
她不知道小乞丐有没有被纪倾言安抚到。
反正她现在没什么精神看风景。
她确实没说错,她就是要这天下,她要执剑上战场血鲨四方,宣扬斯洱的佛系,让和平降世。
黎明的来临必将先经历阴暗。
她本就不是好人,更不是什么靠吃饭的艺工作者……她是堕神,又不是画大饼的。
她的善念本就仅存了那么一点儿。
丞相被她赶到里面边缘坐着,少女的脑袋就枕着他的腿,纪倾言一低眼,就能看见她皱着的眉。
“……”
指腹轻揉眉心。
对上她莫名其妙的视线,他似乎也并不打算收回,神色淡然自若,少年力道极轻。
“今日怎么安分了?”
纪倾言低声哑气,“再过几日就回到你们斯洱了,为什么不开心?”
“我确实不开心。”
喻绯“啧”了一声,干脆也没再管停留在她眉间的指尖,更不管花钿会不会被他揉花,只是侧躺着,双抱住,表情很无谓。
“纪倾言,你讲个故事,哄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