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狰兽的大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一团腥臭的白雾扑在屠雎的脸上。
地阶凶兽的灵智不但不弱于人类。
甚至比人更加狡狯。
但它这声叹息绝对比任何死里逃生的人还要人性化。
山谷中的所有活物。
除了它自己。
仿佛都中了定身咒。
空气几乎凝固。
屠雎和狗屠。
一个手扬得老高。
神情呆滞。
一个用没有半颗牙的牙床死命的啃着狰兽的后腿。
面目狰狞,状若疯狗。
狗屠低着头,并未发觉战斗已经结束了。
“兵圣院唯二的两大丙等生,今天算是死在一块儿了。”
屠雎龇着牙笑着。
颓然的坐在地上。
他不是狗屠,天赋异禀。
能做到燃烧骨髓,强行蓄力。
燃烧灵气,气血已经是他的极限。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半点儿反抗之力。
兵圣院出师标准:
一:灵气等级地阶1级
二:参加五次巡海之战
三:学分评级达到乙等
他们两个出身低微,资质一般。
别说整个学宫数十个分院,就算是在兵圣院都是垫底的货色。
次次评级都是末等。
但凡换个乙等生来,也随随便便把狰兽给收拾了。
····
“燕屠,别啃了,夫子说的你忘了,君子死即死耳,须正衣冠,挺身而立,不可失仪态!”
屠雎说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虽然满是血污弄不干净。
但发髻还是可以整理的。
狗屠抬头见屠雎正不紧不慢的挽着发髻。
也颤颤巍巍的直起身子。
将脑瓜顶上乱乱糟糟的头发挽到一起。
遥想昔日圣人门下大贤子路被数千武士围攻。
不能敌。
帽缨为利刃所断。
于是子路说:“君子死,冠不免。”
死前最后一刻依旧把帽子戴好。
此虽然儒家贤人,但子路之勇气亦深得兵家之精神。
为后世景仰。
“吼”
狰兽慢悠悠转过身,走到狗屠面前。
抖了抖鬃毛。
张开血盆大口。
这个该死的人类。
死到临头还在这惺惺作态。
不怕死的东西。
看我不把你的脑袋给咬下来。
狰兽的表情很复杂。
本来一次简简单单的外出觅食。
竟然变成了生离死别。
伴侣殒命不说,自己还数次站在死亡线上。
大起大落实在是闹心。
它吐了口热气。
长长的獠牙对准了狗屠的脖子。
“呼”
一口咬下。
“锵”
狗屠没等到獠牙加身。
却见一道五彩神光从天而降。
神光扫过。
一颗硕大无朋的兽头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两只无神的兽眼登登的望着狗屠。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几乎是再电光火石之间。
不可一世的狰兽瞬间殒命。
连声嘶鸣都没来得及发出。
“一个逃犯,一个兵败的守将,你们两位倒是悠闲啊,怎么,挽好了发髻,等我王某人来捉你们伏法吗?”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铿锵有力,言语中似乎有金铁交鸣之音。
狰兽小山般的兽头上。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九尺来高。
一席华丽的描金白袍。
面容冷冽,眉尖如刀。
气度雍容华贵。
颇有大将之风。
手中一柄三寸长剑。
此剑通体如琉璃,五彩放光。
剑身宽半尺,颇为厚重。
吞口处隐隐有灵气氤氲。
长剑仅仅一击竟然将狰兽斩首。
切面光滑如镜,且剑身没有半点血迹。
可见其锋锐无比,可称神剑。
“工布剑?!”
屠雎大惊失色。
“大剑师欧冶子奉楚王之命游历四海采集陨铁之英、天池寒泉和巫山亮石,北极火精,南海神木于龙泉的秦溪山剑池所铸名剑!此剑聚五行之精华生五色光芒,世称五彩神剑,楚王甚爱,与太阿,龙渊一同铸造,位列八荒名剑之七,这工布剑是楚王秘藏你从何处得来!”
屠雎看到来人手中的五彩剑,几乎快要疯癫。
嘴巴如连珠炮一般,三两下把剑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
兵圣院上上下下没有不好剑的,除了个别奇葩,譬如眼前的狗屠莽夫,其余的都是剑痴。
虽说战场之上兵器以戈矛为主,但剑乃是百兵之首,更是一军之将的象征。
修行之人皆以剑为尊。
天下的名剑都是有数的。
风胡子所撰剑谱写得一清二楚,座次列的明明白白。
眼前这把可是能排进前二十位的名剑!
由不得屠雎不激动。
一时间
甚至忘记了身上的剧痛。
“我乃大秦上将军王翦之孙,中尉王贲之子,祖父率军百万破楚都,生擒楚王,得其宫室金珠宝物美女无数,大王赏赐名剑工布以彰功绩,我王离是王家单传,初次领军在外,祖父不舍,故将神剑赠与我防身,升斗小民,本将这个理由可充分?”
王离不屑的撇了一眼。
说罢。
见狗屠伤势极重,叹了口气。
收起刚才的表情。
从怀里摸出一丸丹药。
这药鸡卵大小,通体翠绿,异香扑鼻。
不似凡品。
“这枚翠玉生骨丹是从仓公院高价购得,至于效用你们俩都清楚,丹药只有一枚,我爹留给我保命的,谁吃你们自己商量,我不参与。”
王离将丹药置于手心。
眼睛一闭,面无表情。
“咳咳,王大少爷,俺们这些乡里来的土包子没见过宝贝,能不能借你的宝剑一观?”
狗屠踉跄着走到王离面前。
笑呵呵的从他手里取过长剑。
然后将工布剑横在身前,细细观摩。
剑身通透,五彩的光芒在月光的照映下格外绚烂。
狗屠龇牙一笑,刚准备称赞。
却发现满口的牙都已经掉光。
仅剩的牙床也被狰兽的骨头刻成了肉沫。
模样很不好看。
狗屠:“屠雎,出发的时候你说什么还记得不?”
屠雎:“当然,不过那些娃娃人数太多,户籍有些麻烦。”
王离:“这事儿我应了,武阳城的外城已经被风狼部夷为平地,流民无处安置,况且内城空置的区域其实不在少数,户籍是弄不到的,但让他们进入内城居住,这事儿我批了。”
狗屠:“如此甚好。”
王离:“狗屠,你在我的属地躲了大半年不来见我,如今你就跟我说这些烂事?我等学宫子弟,文可平日月,武能定乾坤,当纵横四海,改造天下,如今秦王乃是圣人之相,一统六合威震四方,你不愿西进入仕就算了,为何执意反秦!告诉我!”
狗屠摆了摆手,丝毫不理会王离的喝骂。
慢悠悠的举起长剑缓缓的刺进胸膛。
“我燕屠跟你们不一样,我天生貌丑如鬼,父母视我为妖孽,弃之荒野,本该葬身狼腹,是秦开先生可怜我,把我捡回学宫,让我养马做工讨口饭吃,还允我入学受教,我这才能活成个人样,我本不是燕人,也不是齐人,但秦先生是燕国名将,我燕屠便是燕人。”
工布剑的五彩光芒寸寸插进了狗屠的胸口。
不见半点鲜血。
他的血早已流干了。
“我是兵圣院唯二的丁等生,比屠雎这小瘦猴还要差,不懂天下大势,不通计谋诡辩,甚至连武艺都烂得出奇,空有一身蛮力,你们说的这些道理我统统不明白,你们说秦王是英明雄主,但我只看到了秦兵到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白骨遍地,所有人都成了猪狗,你们别跟我扯什么天下一统,攘夷安内,都是鬼话,你们看到武阳城外的数十万剥皮人魔了吗,你们见过成千上万的流民易子而食,互相撕咬吗...”
“噗”
工布剑的锋锐无比,纵然狗屠身体坚韧如钢,也难以阻挡剑锋分毫。
“王将军,屠将军,囚犯燕屠为两位所擒,合当伏法,就不劳两位长官动手了。”
只是稍稍用力。
工布剑透体而过,只余下半截剑柄。
“屠雎,吃了丹药,军司马弹劾你的文书已经被我压下来了,毕竟是同窗的兄弟,你之前的种种错失我不追究,以后咱们还得为大王效力,学宫出来的都是人才,轻易折损不得。”
王离说着。
上前从狗屠心脏处拔出宝剑。
转身便走。
“燕屠也是学宫弟子,不该暴尸荒野。”
屠雎吞下弹丸,起身将狗屠枯瘦的尸身扛在肩上。
“你错了,他不是,他不过是个蠢人,天下之所以纷乱不休,人命如草,皆因神州裂土,政令不行,书不同文,车不同轨,百姓离心,诸侯各自攻伐,凶兽蛮族祸乱四方,如今大王圣明直追上古之五帝三皇,待九州一统,革除弊病,聚人族之力,当能扫平凶兽蛮夷,重现上古之时人族荣光,甚至能打通过去未来,震动寰宇,人人如龙皆做不朽。”
王离说完微微一笑。
不再理会屠雎。
脚尖轻点,白袍呼啸,顺风而去。
屠雎虽然战力偏弱,但谋略在诸弟子中排在上乘。
这也是他前来搭救的原因。
“呵,你个傻子,学宫弟子出来的最少都是万夫长做起,你好好的上等人不当,当亡国之民,没看见燕国都快亡了吗。”
屠雎一步一跌的朝巨石走去。
嘴里边走边骂。
他将狗屠放在地上,自顾自的挖起坑来。
“也好,十多万阴兵跟随,还有两头狰兽护卫,北地的夜色大美,兄弟送你还乡。”
屠雎将狗屠的尸身放在巨石之上。
从怀中摸出火折,引燃了尸堆。
到底都是没什么油水的流民。
枯瘦的很,不易烧着。
好在有满地的粮草车辆。
一阵风起,火焰渐渐蹿上了夜空。
照得整个山谷格外明亮。
····
秦舞阳没有上前。
只是远远的抱拳行礼,然后默默离去。
这是个老友重逢的时刻,他不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