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帝看着面前一脸冷漠但精致得像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欲出口的话便哽住了,对着那几个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他从来没有过这样难以直面,无言以对的感觉。
他有五个公主,眼前的不是他年纪最小的女儿,可无疑是令他最陌生的。小姑娘好像比当初那个时候又长开了些,只眉间那道伤疤似乎没有淡去的迹象。
一时间那些回忆又袭了上来,明嘉帝心头有些发紧。
他知道眼前的是他的女儿,她是没有错的。可是就这样吧,不靠近,不亲近,如此对谁都好。只有远远的放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才不会想起失去所爱的刻骨之痛。
“你可愿去珍妃宫里。你若是愿意,孤便让珍妃前来接你。”
“你总是皇家的公主。”
岳秀望着尊贵冷淡的明嘉帝,一句话也未说,只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直到一阵清风夹着一缕花香拂来,一直默然不语的岳秀才一字一顿,有些生涩艰难道:“我只有一个母妃,不会认其他的人做母妃。”
小姑娘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清澈,只略微有些沙哑。明嘉帝神色复杂的看着岳秀,终是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那以后也再没出现过。
也是在那一次后,八岁的岳秀从明嘉帝复杂的眼神里,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的父皇对她没有多么深厚的父女之情,同样的她自己对称为父皇的人也亲近不起来。她也知道她的父皇其实也是有情的,而且非常深情,比如对暄宜贵妃,还有他们的女儿五公主岳君芙,那个一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明嘉帝册封为明华公主的女孩,她从未见过面的妹妹。
既然父皇无法给予她亲情和爱,那么她也不会有期盼,不爱她的人,她从来也是不会爱的,更何况她这一生都只想爱自己想要爱的人。
秋零殿中有一株白梅,这株梅花是容悦歌与她刚迁来此处时所种。寒冬已至,枝头也开出了一些花骨朵。岳秀心中欢喜,心随意动伸手去拉下一根枝丫轻嗅着那初蕊的幽香,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小丫头,你喜欢梅花,我家种着许多梅树,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知道你姓岳,名秀。秀秀,美而不俗是为秀也,此名甚好,和你很相配。”男子爽朗的笑了起来。
很久没有人对她这样亲切的笑过了,岳秀说不出心底清楚的感觉,只是见一袭紫衣的美丽男子笑看着她时,她感到有些温暖。
“小丫头,我是容莫舞,是你的舅舅。你娘亲是我唯一的妹妹,你可愿意随我去北境。”
“原来这个人是她的舅舅,原来她还有一个舅舅,这么好看的人是她的舅舅。”岳秀还沉浸在自己突然有了一个亲人的思绪里,没有回过神来。
一直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充满善意的容莫舞,等不到想要的回答,眼光瞬间暗了暗。他有些心疼的看着面前清瘦的小女孩,心道:“我的外甥女,好漂亮,好娇小,好呆。”
“你不愿跟我走吗,你好好想想,我也是才得知你娘亲的消息,之前来悄悄看过你几回,见你过得不好,这才想要带你走的。你娘亲不在了,舅舅也是你的亲人,我下次再来看你。”
没等她回答紫衣男子眨眼间就消失了,岳秀咽下了欲出口的话心道。
“算了,下次他再来,我再随他走吧。”
十分平静的过了两个月,她一直都没再见到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出现过,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就在她准备忘了件事时,说自己是她舅舅的男子当晚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秋零殿中。
“丫头,我已经将家中一切都布置妥当了。舅舅为你准备了许多礼物,给你制了许多漂亮的衣裙,还有许多宝贝。走吧!舅舅带你回家。”
“回家”只这两个字就触动了她心底的一根弦,她望着面前身着紫衣眼含期待温柔笑看着她的人,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舅舅,我们回家。”
“好丫头。”容莫舞走到岳秀跟前,向她伸出手。
“从此以后舅舅的家就是岳秀的家,舅舅就是你的亲人,你的家人。”
“你如果愿意以后就随我姓容吧。”
岳秀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地将手放在面前的大掌里。
太雍城中的一切将永远成为过去,她不会遗忘与她血脉相连的父皇,哥哥,只是也再不会想起他们了。即使没有她,他们也会过得很好,即使她离开,所有的一切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她从来就是皇宫里头隐形人般的存在。从她选择离开的这一天起,她便抛弃了自己公主的身份,也抛开了过往,去过全新的人生。
最后再看了一眼宏伟的太雍城,容秀靠在容莫舞肩上终是毫不留恋的转过了头。
“这雪也不知何时才停。秀秀,将帷帽戴好,雪太大,别冻着。”容莫舞抬起手仔细地为容秀裹紧斗篷。雪地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互倚靠着慢慢往前走,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秀秀,舅舅没骗你吧,在北境你能时常见到雪,你喜欢雪,舅舅就陪你好好欣赏一番雪景。”容莫舞低头看着被包裹的十分严实的女孩笑了笑。
“舅舅你是没有骗我,可是我们不是一直在找路吗,哪有时间赏雪。舅舅不知道路,我们就一直绕圈圈,再者这一路过来连个活的东西都没有,更何况风景。”容秀露出一抹狐疑,模样懵懂又无辜。
“这。”容莫舞噎了噎,不禁打量了一番四周的环境,除了白茫茫一片,眼之所及处就只有零星的几棵被雪压弯的老树,确实什么都没有。而且他的确容迷路。
看着自己乖巧可人的外甥女,容莫舞抱歉一笑。
“舅舅没什么方向感经常走错路,上次就是因为迷路了,才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不然我早就到皇宫接你走了。”
“原来是这样啊。”容秀恍然大悟一般的点点头。
“没事儿的舅舅,多走几圈就多走几圈,总归会走出去的。”
“嗯,秀秀说的是。”容莫舞蹲下身,十分宠溺地看着身旁像个瓷娃娃一样的女孩。。
“靠上来,舅舅背你走。累了,就靠在舅舅背上睡一会儿。”
直到靠在容莫宽阔的背上,容秀都有些恍惚,这是第一次享受到一个人对他最无私最亲近的疼爱。
“靠在舅舅的背上,真的觉得很安全。”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今天,不会忘记这场雪,还有幸福的瞬间。
看着雪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容莫舞轻皱了下眉宇,而后低声安抚背上的女孩。“秀秀,不要害怕。有舅舅在。”
容秀当然不会害怕,她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亡,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鲜血。更何况有容莫舞在,她知道她的舅舅很厉害,所以更加不会害怕。
“舅舅,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容秀松了松抱着容莫舞脖颈的手。
容莫舞没有说话,只依言将容秀放在地上。
容莫舞望着近期一辆奢华的马车,拉着容秀的手抬步走了过去。
“出来吧。”
容莫舞话音刚落,就见一身着暗色锦衣的男子,背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慢慢从马车后走了出来。
男子生得十分高大,面容周正,眉眼疏朗,是那种一见之下便会生出好感的人,只他脚下虚浮,尽管极力支撑,但因失血过多,脸上显得尤其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