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铜钟撞响时,我带着浩浩荡荡的五毒大军最后一个赶回后山。
三方五地的英雄们高风亮节的为我让开一条阔道。
我收起柳笛,蓦然抬眼,通畅的看到对面风姿各异的各方之首。
面上神色,自然姹紫嫣红,五彩纷陈,比小菊山泼泼撒撒的名品秋菊更有看头。
万众瞩目之下,我从玉面蓝衫的陆汀手中接过象征通关的墨菊,夕阳下微仰着头,映着漫山余晖旖旎而笑。
我用余光有意无意的看着轩辕破空荡荡的一只袖管随风飘荡。带着几分张扬和挑衅,将最后的一抹笑定格在他脸上,正式与之宣战。
…
群雄宴上,觥筹交错的喧嚣如蓬莱海岸一潮一潮的海水。
歌舞池中,霓裳羽衣的女子腰肢如三月风中轻摇细摆的杨柳。
我白衣胜雪,罗裳飘逸,青丝如云,千娇百媚的坐在陆荆身侧,在一片劝酒声中已然微醺,借着微醺不胜酒力又懒懒倚在陆荆身上。
偶尔慵懒的举起玉盏,梨涡浅笑,邀下座右首的英雄同饮。
轩辕破饮了酒,笑道:“云宿姑娘不光有倾世之姿,还通乐理,懂剑道,精通医毒之术,不知可还会些别的什么?”
说这么多,无非想提醒众人我身份可疑罢了。
他一番话出口,便有不少人满眼疑云窃窃私语起来。
我娇羞一笑,往陆荆身上靠了靠,一只手从陆荆肩上缓缓滑下,倒了杯酒送到他唇边,娇声道:“我还会些什么,轩辕城主不妨问问我们城主大人。”
说完,双目含睇的冲陆荆眨眨眼睛。
陆荆微不可察抖了抖肩,漆睛如墨的扫了我一眼,配合的将唇边酒喝下。
这冰冷警告的一眼,旁人看来却是郎情妾意的眉目传情。
运城人尽皆知,陆荆是长相思画舫的常客,今日高殿之上,我这般暧昧缱绻,自然让满堂高客情思旖旎,浮想联翩。
所以我成功引水东流。
方才还对我的身份议论纷纷满腹狐疑的人,此刻一个个两眼放光,红光满面。那神态,决然同我流落街头时,乌衣巷的李大婶和潘大娘咬舌马老六家的小媳妇偷人一般模样。
轩辕破早该知道,眼下盛宴之上,缺的并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真相,而是一个酒足饭饱之后能让人精神奋亢的谈资,没什么比运城城主同运城花魁的桃色传闻更让他们津津乐道。
一个威震八方,一个艳名远播。
一个青年才俊,一个绝色佳人。
一个身份显赫,一个章台蒲柳。
相比较我身份是否可疑,众人更热衷于陆荆同我的关系。
唯有我知他知,我如此做,其实还另有计较。
过阵子,等除了轩辕破那老匹夫,陆荆便需交出一个罪魁祸首,堵住天下攸攸之口。
我这个死而复生的蓬莱天女自然是平众怒,熄民愤的不二人选。
按照陆荆的计划,届时白逸尘若出手相助,那运城最大的威胁——剑城白家就是“同谋”,不得不面对天下英雄的群起讨伐。
陆荆的阴谋至此臻于完美。
而他自己,顶多再痛心疾首的担下一个失察的罪名。只是真到那时,所有能站出来质疑他的人都死了,谁还敢真正计较他失察不失察。
由此可见,陆荆绝对是个棋道高手。
我本就是为复仇而活着,从不敢奢求复仇之后的生死去留,且深有为了整盘棋的胜出甘当弃卒的自觉。
但断不会让白逸尘因我而成为千夫所指,甚至连累整个剑城。要将剑城白家从陆荆的局中剔出去,保全白家,我必须同白逸尘划清界限,在外人心里眼里将我和陆荆绑到一处。
届时,他若还是执意要杜撰出什么“同谋”,这个同谋最终只能是他自己。
我自认为,这一招进可攻,退可守,亦是一举多得,并不比他逊色多少。
座上有人道:“江湖传言,运城花魁是陆城主的红颜知己,今日亲见,果真不假。陆城主当真好福气。”
我挑着眉斜眄着陆荆,他冰冷深邃的脸上浮上一分窘态,耳根一红,恰如香水行外偷窥被抓了现行的少年,比素常工于算计的冰雕多了好几分人味。
座上各人见这神色,一个个眉飞色舞,红光满面,前后左右交换意见,纷纷认定陆荆这这般小儿女情态,确确实实是冰雕动了真情。
我附耳道:“城主大人,以后怕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陆荆勾唇,凑过身来低声道:“云宿姑娘这般不避嫌,也不怕逸尘介怀。”
我浅浅一笑,咬耳道:“城主大人这话说的,未免太不解风情了些。自古美人爱英雄,云宿前两日确然觉得白公子风流倜傥温柔体贴,心生好感;但今日看来,城主大人才是三方五地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更想同陆城主亲近亲近。”
说着,剥了一颗葡萄喂进他口中。
陆荆侧脸看我一眼,笑了笑,十分自然的吃了起来。
轩辕破又道,云宿姑娘身怀绝技,却甘心入了青楼,实在令人费解。
烛光下,他脸上的褶子皱成一团,笑得得意而璀璨。
在运城的地盘上,堂堂瀛洲城城主,派一众杀手围杀一介弱质女流,被反杀的相当体面,这种颜面扫地的事,他自然不会晒到太阳底下任人嗤笑,却又不甘轻易放过任何将我推向风口浪尖的机会。
我轻轻摇晃着盏中玉酿,妩媚一笑。“江湖纷争,大都是打打杀杀,身不由己;男欢女爱,终难逃山盟付水,时过境迁。
云宿自出师以来,投江湖,深恐山高路远,天涯梦寒;洗铅华,又怕痴心错付,一世殇情。
倒不如投身在这欢场之中,纵情风月,醉生梦死。”
轩辕破道:“姑娘这般通透,不知师承何处?”
我垂目沉吟,故作为难。
见座上几人跟着询问,轻叹一声,潸然道:“轩辕城主这便为难云宿了。云宿入了青楼,本就辱没了师门,又怎能再说出来让天下人耻笑。”
金夫人身侧一清瘦的中年男子起身道:“古人言,英雄不问出处。云宿姑娘这般的妙人,各位看着赏心悦目便好,何故非要追究人家的过往!来,难得有这种机缘与各位英雄相见,我问剑先敬大家一杯,先干为敬,各位随意!”
眼前男子宽袍软带,长剑不离身,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看着他豪饮的姿态,愈觉熟悉,左思右想,原是在醉月楼听书时见过。
问剑一席话,不说全部,至少有一半的英雄起身举杯。
我跟着起身举杯,一饮而尽聊表感激。
我趁陆荆听他人恭维的功夫,下去给轩辕破等人斟了水酒,顺带好好关怀了轩辕破胳膊上的伤势,温柔体贴的指着一盘“八方来财”,问他这道菜口感如何。
轩辕破“呕”了一声,可能是想到了那三十个被我精心烤制,还特意加了细盐和香料的人耳,差些将满腹酒肉当众吐了出来。
运城的菊花酒果真名不虚传,一盏盏下肚,眼前已然烛光迷离,人影交叠。
我托着腮,眯着眼向下座左边的矮桌望去。
墨凉正独饮自殇,碧穹也不知去了哪里。
白逸尘端着一盏酒,正哄着他的小师妹低头浅笑。见我看过来,将玉盏举高了些,微笑示意。
我亦笑笑,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慢慢醉倒在陆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