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汉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劝李桂花，“让这小子折腾去，行不通了，会回来的。”

“回来咋办？”李桂花根本不信儿子自己折腾折腾，能还得上债，他知道家里欠了多少钱吗？就敢说他还。

种地更还不起，当初借钱，全是建立在儿子能考上大学的基础之上。

不是他们胆子大，而是胆子不大，儿子根本没有读书参加高考的机会，就再也不可能改变命运。在农民眼里，考大学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儿子成绩这么好，不赌一把，他们过不去心里这个坎。

不过高重山没这么快下山，而是叫住妹妹，帮他煮透竹子再暴晒，而且是反复几次。

“这又是做的什么？”高老汉知道了儿子的打算，便时不时的，会过来看看儿子做的东西如何。结果一看之下，还挺有章法。

“这个钱您收着，我知道不多。您翻翻帐本，像前些年那些凑分子，借了块而八毛的，或是家里特别困难的，您就给还了。遇着借过我们钱的人家，您主动说一声，说我下山打工去了，会还的。”

高重山手里只有三十块，给了老爹二十块，自己留了十块。

高老汉吃了一惊，“这么多。”

对于还债是杯水车薪，但儿子毕竟只下山一趟，这钱怎么看也不少了。

“您别担心，我有主意，您看着就是。”高重山向来不爱说大话，但说出来的话，丁是丁，卯是卯，绝对算数。

高重山用处理好的竹片，开始拼接，这才是他一开始就想做的。但是没有五金件和清漆做不出来，所以才先做了小件下山卖掉，目的就是为了买这些配件和工具。

“这是啥，怪模怪样的，还能收起来。”高老汉也来了兴趣，这东西，他敢肯定，隔壁村的瘸子绝对做不出来。

“这是沙发床，收起来是个沙发，拉开就是一张床。”高重山坐上去，使劲压了压，“还行，用个几年不成问题。”

“要是木头的，可就结实了。”高老汉遗憾道。

高重山笑了笑，那是当然的。就他做的那些板凳，要是换了木料的，价格能贵一倍。但是竹子的就是这个价。

手艺好的木工师傅，敢说自己做的家什使一百年都不会坏，能传好几代。但竹子的，可就难了，这不是手艺的问题，是材料本身的问题。

刷上清漆放到一边晾起，高重山拿起锯坏掉的竹筒，稍稍一打磨，然后拿起刻刀，在竹筒外雕花。

高老汉正看着，有人找上门了，起身走了出去，“干啥站门口，进来坐。”

高银山见老爹不在，摸了过来，蹲在旁边看哥哥雕花，看的都呆掉了。情不自禁拿了根细竹片在地上，跟着画了起来。

高重山支着耳朵听了几句，便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叹了口气。

高银山看得入迷，什么都没听到，只发现他爹不仅没带人进来，反而不知去了谁家。

等高老汉回来，高重山抬头看他，父子俩对视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果然，一看高重山在家做活，便都来问了。刚才高老汉就是出去还钱了，以前跟着凑份子的小钱都还掉，再去欠的多的人家打声招呼。

高重山让妹妹尽管拿废料练手，“喜欢就学，小心别伤着手。”

把刻刀递给妹妹，自己雕的梅兰竹菊给她打样。

“哥哥什么时候学会的画画。”

“我会什么画呀，跟着描多了就会了。”

很多手艺人根本不会画画，但是雕工一流，龙凤呈祥，梅兰竹菊都是基本功。雕一千次，一千次都是一模一样。但是画家画画，就算是画一样的景色，画一千次就是一千个模样。所以说，根本不是一码事。

高重山曾经听过民国年间的一个段子，有个不识字的木匠，间谍放心的当着他的面写字。问题是木匠不识字，但他完全可以把这些字当成图案给描出来呀。于是棋差一着，挨抓了不是。

等沙发床晾干了，高重山直接背下山，同样是坐车，这一回沙发床打了一张货票，司机让他绑到车顶。可这么颠到县城，表面怕是要蹭成花的。好说歹说，绑到了最后一排的座椅背上。

到了县城已经是半夜了，高重山去了五金店商店的门口，找了个角落，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外人看着，还以为是五金店守夜的人，嫌天热睡到了外头。

天一亮便在门口等，那位阿姨果然来了，见了他直埋怨，“怎么现在才来回话。”

“没法子，活没做完哪里能下山。您请了人没有，没有的话，咱们把事定下来，我好陪师傅下山。”

说话间，阿姨的同事盯上了高重山带来的沙发床，“这是个沙发？”

“沙发床，这么看是个沙发，我拉开给你看一下，是张床。”轻轻巧巧打开，就是一张双人床。再一抬一缩，便回到沙发的模样。

“这东西好啊。”小年轻一眼就看上了，他一个人住宿舍，没人来的时候还好说，偶尔家里来个人，都没地方落脚。这东西平时当沙发，来了人就能当床。

“好啥啊，你自己看看，竹子的。”阿姨是看不上的，她只喜欢气派的木头家具，这种一看就轻飘飘的竹子，怎么能当家具。

“是竹子的，夏天放到阳台或是户外，还能当竹床使。一样做了处理上了漆，虽然不敢说用一辈子，但竹子图的就是一个轻便凉快。再说了，价格也便宜不是。”沙发床的目标客户本来也不是阿姨这样的人，就是图方便省事，又没那么多钱的小年轻。

“多少钱？”小年轻明显心动了。

阿姨见同事真想买，便不说话了。要是不认识高重山，肯定会多说几句帮着讲讲价，可两边都认识，不吭声算了。

“四十块。”高重山报了个价。

八十年代后期通货膨胀很严重，工资也跟着上调了很多次。在大城市，许多人在八十年代初还拿着三四十的工资呢，到了八十年代末，直接就是三位数的工资，涨幅了三倍还要多。但问题是，物价涨的更多。

不过小地方，就算帐面工资给你调了，能不能发下来还得看财政。没钱就发个六成七成，等有钱再补。小年轻的帐面工资就有七十多块呢，不过每个月发到手的，也就五十多，说是年底再补。

“少点怎么样，三十。”看得出小年轻是真想买。

“三十五，要是出了问题，你来找我，保准给你修好。三年内坐坏掉了，我赔个新的给你。”

“行吧，你等我一下，我凑凑钱。”小年轻上班时间跑回宿舍拿钱，没一个人觉得不应该的。

阿姨还让他不着急，“我在这儿顶着呢，你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