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重山想了想,“我不得不说,其实很多地方招商,都用错了方法。商人是逐利的,有钱赚再远再难也不怕,没钱赚就是把心挖出来给他们也没用。”
见郑显荣还是不明白,干脆直接道:“你们不能把地方经济寄托在商人的灵机一动之上,而是要有自己的见解。请农业专家,经济学家,给你们问诊拿脉,找出自己的优势,然后针对性的做计划,拿出发展规划给出政策,自然就会有人来投资。”
现在很多地方,一窝蜂的招商引资,但自己却没有一个明确的路线,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势,别人又怎么相信能在这里赚到钱呢?
大城市人才多,各地交流学习的机会多,很多时候集思广益能想出好办法。但小地方,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人才,而郑显荣显然不是那种能凭一己之力改变现状的猛人,相反,他的思维已经被周围人影响,沦为平庸大众中平平无奇的一员。
被集体意识带入一个怪圈,我们这里经济不好,完全是因为招商引资不成功。这么想的原因也很简单,非战之罪嘛,能怪谁呢?
如果从自身开始做起,那么大家都得动起来,累不累啊,好好混日子等退休不好吗?
郑显荣一下子激动起来,激动到秋风萧瑟的季节,额头却开始冒汗。他意识到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郑科长客气。”
“不不,我是真心话,如果高老板不嫌弃,就叫我显荣吧,朋友都这么叫我。”
“显荣兄客气。”高重山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现在学会了凡事留三分,用不着太过直白。
就比如郑显荣受过最好的教育,没能影响周围人,而被周围人影响,说明他的性格不够刚毅果断,也不够有主观能动性。这些,就不用说出来了。
“高老板下午问过我的事,其实,我也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郑显荣终于说了实话。
万厂长这个人,初接触的时候,很容易被他的外表迷惑。不穿名牌不戴名表,一身朴素还特别会说话,动不动把工人挂在嘴边,自我批评的时候更是又快又狠,他把话都说完了,别人哪里好意思再批评。
但毕竟这里是小地方,大家的生活范围就这么大,时间一长,伪装的再好也会露馅。
就比如万厂长的儿子留学,是个人也知道留学的费用不菲,他们夫妻的工作收入摆在这儿,怎么能让人信服。
“据他自己说,是在英国有个亲戚,好不容易联系上了,愿意担保出学费,才能顺利留学。”郑显荣说话的同时,摇着头,这话明面上没有问题,但仔细一想问题极大。
“问题是,之前也从来没听说他们家有海外亲戚,更没有书信来往,忽然儿子留学就说有海外亲戚。又正好是在,拿到银行贷款,买回生产线之后。”这个时间点,就算当时没人怀疑,但事后,生产线频频出问题,只能沦为样子货的时候,也不得不引人怀疑。
只是他平时伪装的太好了,又没抓到证据,大家心知肚明又怎么样,说不得还有人羡慕他有能力欺上瞒下。
高重山不由得笑了,“那你应该知道,他老婆不久前也去了英国,如果我和他签定代工协议,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拿着钱去英国一家团聚?”
“这”郑显荣一时语塞。
高重山一摊手,“看到没有,我冒然签了合同,然后受到损失,钱让他一个人赚了,地方经济和工人都没有得益,最后你们这个地方还会被打上标签,以后谁敢来?”
“你以为劝我签合同,是为了地方经济是为了工人好,掩耳盗铃有意思吗?”高重山说完,听到敲门声,打开了房门。
小眼镜进来,高重山一指小眼镜,“你告诉你师兄,进了工厂之后,你看到的是什么?”
“工厂的生产线生产出来的产品和仓库里的库存,根本不是一样的款式,加工痕迹都不同。说明生产线只是一个摆设,无法使用。”
小眼镜坐下来,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说道:“和工人在会议室交流的时候,与这些工人握手,他们的手掌没有老茧,手背的皮肤更是细腻光滑。我看,不像是工人,倒像是长年坐办公室的行政人员。”
郑显荣捂脸,他都替万厂长脸红,以为和以前一样,用些小把戏就能骗得过别人,殊不知,他谁也骗不过,当地人不是受骗,只是没人愿意出头得罪人。外地人,就更不可能被他所骗,在别人眼里,他这个厂长怕是早沦为了小丑一般的角色。
高重山点点头,“我找老齐说点事,你们再坐坐。”
郑显荣面对小眼镜,心里话更加藏不住了,“师弟,你在外头见多识广,你教教我,该怎么做?”
小眼镜看着郑显荣,慢腾腾道:“郑师兄,其实你心里是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吗?我们毕竟是外人,说话而已,可以随便说,反正不用负责。”
但你真的要听这些不用负责的话吗?真正对家乡有感情的人是他自己,真正希望家乡越来越好的人也是他自己。如果这么简单的事,都要人教,那么教给你了,你能保证自己会去做,敢去做吗?
这也是高重山离开的原因,小眼镜跟他毕竟是校友,有些话说出来,更加方便。
郑显荣呆坐了许久,才慢慢起身,“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也谢谢高老板,我之前错的太多,也错的太久了。”
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在死胡同里打转。
郑显荣回家也坐了许久,坐到天色泛白,才活动活动僵硬的手腕,拿着一封信站了起来。
“实名举报,他疯了?”
“没听说他俩结仇啊?”
“要出大事了啊。”
高重山早已离开,去往下一站。
收到消息,终于对郑显荣有了一点改观,“总算还有一点血性,这种害群之马不除,想搞好经济就无从谈起。”
“我也没想到。”小眼镜都有些刮目相看了,“可能这就是,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虽然也曾浑浑噩噩,但心中的信念未曾熄灭,一经点燃,终于冲破束缚,走出了他应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