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见她无动于衷又急忙补了一句,“殿下也会难过的!”
“你威胁我?”冯殃挑眉道。
张华忙道:“不!只是将军留下来的人不多了,殿下之所以让大公子留在军营,让三公子去幽州,除了想给崔家另一条路,更是想尽可能地保存将军留下来的人!冯姑娘,张华知道哪怕没有我们这些人,您也一样能助殿下掌控锦东!可若是如此,殿下必定会难过的!冯姑娘,这两年来殿下最大的心结便是当年……”
“好了!”冯殃不欲再听下去,语气也多了一抹愠怒。
张华不敢再继续,而是跪了下来,“冯姑娘,张华不敢威胁您,只是恳求冯姑娘给我们一个机会完成将军的嘱托,为闾州死去的千万无辜百姓报仇!”
“报仇?”冯殃笑了,“连一个闾州城你们都受不住,拿什么报仇?”
张华低下头,羞愧难当。
“罢了。”冯殃也不想为难他,“本就是让他练练手,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你什么意思?!”刘群山再也忍不住,质问了出声。
冯殃抬眸看向他。
不过只是淡淡的一眼,却让刘群山有种面对万千蛮族大军般的压力。
“你便不想报仇了?”冯殃问道。
刘群山忽觉背脊上爬上了一条冷冰冰的毒蛇,明明惊恐到了极点但是却硬生生的一动不动,恐惧?哪怕面对蛮族大军他都没怕过,而如今,就一个黄毛丫头,他竟然——
“你要为崔温讨公道?”冯殃继续问道。
刘群山背脊的凉意开始蔓延全身,可到底是经过沙场的人,还是扛下来了,“难道不应该吗?!”
“冯姑娘,他昏头了!”张华没等冯殃开口便抢先道,“我不会让他胡来……”
“胡来?”冯殃笑了,“张将军,你以为他将事情说出来了能掀翻了天不成?”
张华一怔。
“两年前谁杀了人都不会影响到最后的结果!”冯殃觉得颇为好笑似得,“瞧着你们,便能明白崔温为何落得如此下场了。”
“你——”刘群山怒向胆边生。
冯殃也懒得和他们争这些,“我留在这里,只因为我徒儿在这里,若他在这里待不下去了,那走便是,他所心心念念的也只不过是要为自己当年所谓的错误买单罢了,也不是一定要得被困死在这里。”
“冯姑娘——”张华大惊,“您不能……”
“我说了我不喜欢有人威胁。”冯殃冷下了声音。
张华忙道:“我不是威胁姑娘,我只是……殿下这两年日夜殚精竭虑才有了如今的局面,若是离开,便前功尽弃!冯姑娘,你舍得让殿下再一次……”
“所以你们就有恃无恐了?”
张华知道她所说的有恃无恐还有将军的份,“张华不敢!”
“你敢不敢我管不着。”冯殃继续道,“谁要翻旧账我也同样管不着,也犯不着花心思来管,不过礼尚往来,我也该把崔温从地底下挖出来好好算算我们的旧账。”
“你敢——”刘群山大怒,眼神要杀人似得。
张华连忙起身拉住了他,“够了!”
“她竟敢……”刘群山怒不可遏。
张华厉吼道:“你给我闭嘴!刘群山,你是不是真的要将军在天之灵不安才肯罢休?!你是要为将军讨公道还是报复将军没让你留在闾州?!”
刘群山浑身大震。
张华并不是真的这么想,只是找个理由让他闭嘴,可是没想到竟然见到了他这般反应,“难道你真的……”
“你闭嘴!”刘群山面目狰狞。
“你……”张华满脸惊愕。
刘群山狼狈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转向冯殃后便是恨之入骨般的神色,“你若是敢惊扰将军安息,我刘群山哪怕做鬼也绝不会绕过你!”
“是吗?”冯殃挑眉。
张华回过神来,拽住了刘群山的手臂,“沈雷亚没来闾州,如今在何处尚且不知,他们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布下满城火油,怕也知晓三公子的去向!你命人带走了的大公子也未必安全!刘群山,你确定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刘群山狰狞的脸色微微一变。
“沈家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你这时候若是与我们翻脸,得益的便是沈家!”张华继续道,“殿下有冯姑娘在绝不会有事,他可以离开闾州,离开锦东,沈家不敢也不能对他如何!可我们呢?我们要大仇未报便丢了命?还是在沈雷亚手底下苟延残喘?!若是沈雷亚真的掌控了锦东,他会为两年前枉死的将士和百姓报仇吗?!刘群山,你拿你的脑子好好想想!除了四殿下,谁也不会这样做!哪怕蛮族就剩下一个人了,他们也不敢越过太白山去报仇!还有将军!除了殿下,不会有人在乎他蒙受污名,更甚者会继续往他身上泼脏水!你以为将崔家人带去幽州便可以让他们远离纷乱,过上安宁的日子吗?你以为四殿下离开了锦东,沈雷亚容得下你吗?他们要的是整个锦东!要的是将崔家的一切从锦东拔出!我现在就敢告诉你,冯姑娘会不会惊扰将军我不知道,但是,一旦沈家入主锦东,崔家连祖坟都留不住!”
“张华——”
“难道我说错了吗?”张华同样吼道。
刘群山一副恨不得将他宰了的模样,但却无言反驳。
“刘大哥……”
“有完没完!”冯殃冷声打断。
张华看向她,“冯姑娘……”
“火线我已经拔了,你让人清理火油之后便追查源头!”冯殃继续道,“还有,别把自己给弄死了!”说完,转身离去。
张华吸了口气,朝着离去的背影拱手作揖,“请冯姑娘放心。”后又转过身,“刘……”才说出了一个字,刘群山便大手一挥,往另一个方向大步离去。
“刘大哥!”
刘群山连头也没回,走的更快。
张华也知道追上去也无用,只能朝着他吼道:“务必护大公子周全!”
“用不着你说!”刘群山头也没回地吼道。
张华呼了口气,环视着偌大的演武场,万般心绪浮上心头随即又被他压了下去,大步离开。
中秋之夜花灯会璀璨夺目,又是秋日风干物燥之时,便是没有沈雷亚和刘群山这事,州府衙门也会做好准备,衙门的灭火队严阵以待,一旦出现状况便可第一时间赶到。
崔府周边的火势很快便被灭了,当然,之所以能够灭的这么快是因为火油并没有点着,有人在火势烧起来之前将火油给转移了,统一堆放在了一处空旷之地。
除了一堆火油之外,还有好几个晕死了过去的人。
至于大街两边堆满了火油这事也是真的,比起这个,崔家那简直就是小儿科,而崔家那边有人提前转移了火油,大街这边却没有!
只是除了链接没一桶火油的引线被取走了之外,一桶桶只要一点星火便能烧起来的火油就堆放在那里!
朱茂看着这些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般大量的火油,哪怕堆放的人没有刻意地点燃,可若是哪一个赏灯的百姓,哪怕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不小心将灯里的火化弄飞了过来……
“丧心病狂!丧心病狂!简直丧心病狂!”
他跺着脚怒骂道,后怕的冷汗直流。
这火若是真烧起来,那岂是一个后果不堪设想能形容的了的?!
他们几乎豁出去了所有才把闾州城养成了如今这般景象,若是真烧起来,还是在中秋之夜,两年的努力便会顷刻间化为乌有!
沈家……
沈家太恶毒了!
“将军,不能饶了他们!绝不能!”
每一个从噩梦中走出来的人,都容不下这样的恶行!
“彻查源头!”张华亲眼见到了火油也是一阵后怕,若冯姑娘没有及时拔出火线……他甚至都不敢去想后果!“火油受官府管制,经营的商铺都要在衙门备案,但凡售出也都要入账!给我查!仔细的查!定要将那些阴沟的老鼠一个个的挖出来!”
“是!”朱茂抹了满头的冷汗,当即便去办。
当火油全部清理好之后,天也快亮了。
为了不惊扰百姓,官府对外放出了有贼人在灯会浑水摸鱼,偷走了不少百姓的财物,苦主大半夜的跑去衙门告状,将州府大人给激怒了,下令全城彻查,务必将贼人一网打尽!
虽说这般大的阵仗让百姓惴惴不安,但倒也没生出什么乱子,这一夜算是平安渡过了。
火油源头追查却颇为不顺利,在官府内登记的所有售卖火油的商铺全都查了一遍,库存和售卖登记也都一一对上,并没有售卖过如此大量的火油。
百姓购买火油只为照明,又因衙门管制,每一次购买的量都是有限的,哪怕是大户人家的用量,若是一次一次购买积小成多的话估计没几年也积累不了这般多!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继续从火油商贩下手追查。”张华脸色黑沉的可怕,他们能暗中从南边运来木材,别人自然也能暗中运来火油!沈家,怕是比他们所想的还要难以对付!“便是我们堵不住暗地里的,也要控制住明面上的!况且,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规矩,哪怕他们是暗地里运来的这些火油,可总有个源头的!从商贩那里应该能得到一些线索!”
“下官也有此想法。”朱茂说道。
张华颔首,“昨夜之事已然结束,除了火油这个意外,倒也算是顺利,我必须即可回军中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闾州城以及崔家便托付给朱大人了!”说完,长长作揖。
朱茂自然不敢受这里,“下官不敢!这是下官理应做的!”
两人也没客套多少,张华回了一趟崔家,安抚了一夜未睡的崔莹,又亲自部署了崔家的防卫,才带着人快马加鞭地赶回军营。
而便在他们离开之前的一个时辰了,刘群山也带着自己的亲卫走了。
昨夜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崔家附近一直待到了天明,方才回了驿馆,随后方才离开,走的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张华一直命人盯着,哪怕已然弄清楚了他的心思,可也还是留了一个心眼,他走的时候,盯梢的人便立即禀报了,踌躇了半晌,到底还是没让人拦着。
不说要需要他来吊沈家。
便是大公子也还在他手里。
况且,比起扣住他,让他回幽州,发挥更大的作用于他们更有好处,对大公子来说更是!
大公子和三公子都去了幽州,希望能让他回心转意!
……
崔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后颈还隐隐作痛,在提醒着他昨夜到底为何晕厥过去,是刘群山打晕了他,这于他而言并不算是意外,只是醒来之后他竟然没见到刘群山!
守着他的人对他们主子的行踪也是只字未提!
只是说让他安心,将军办完了事情便会与他们会合之类的话。
崔怀如何能安心?
昨夜刘群山挟持他走了之后一切可还顺利?
那个沈雷亚是否真的如他所猜测的是假的?
真正的沈雷亚到底在何处?
许多的问题和担忧缠绕在心头,一个早上如坐针毡,而最终等来的确并不是刘群山,而是……一个女子!
一个很年轻的也很美貌的少女!
看容貌,的确是年纪很小的少女,可那周身的气韵却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能撑的起来的!
“你是何人?”
刘群山留下来保护他的亲卫不少,可这女子轻易地闯过了他们,甚至没闹出多大的动静!
冯殃没回答,只是上下观察着他,一个没经过世事的贵公子,哪怕遭逢巨变,可也还没修炼出来,一眼便能看透了,“冯殃。”
“冯殃?”崔怀愣了一下,冯?冯?!“你……”眼里露出了惊愕之色,话里透着十分的不确定,“你是……殷……四殿下的师父?”
“嗯。”冯殃颔首。
崔怀心稍稍松了口气,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而来,但总不至于要他命便是,“冯姑娘为何而来?让刘群山挟持我离开是事先便计划好的,并不是……”
“你想多了。”冯殃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来救人的。”
“那你……”
“杀人。”冯殃不待他问完便道。
崔怀神色一变,双拳握了握,“你要杀我?”
“崔家于殷承祉而言只有害处而无利。”冯殃淡淡说道,的确有这个想法,崔家存在一日便一日在提醒他当初是如何害了崔温,他心里的那股愧疚会始终盘旋不去,哪怕将来他真的把蛮族给剿灭了,让崔家重振,也一样丢不去,人有时候很薄情,再刻骨的记忆和情感都可以随着时间而磨灭,这也便是为何人喜欢弄出了一个纪念之类的东西,要用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来让提醒自己,崔家便是这么一个东西,“殷承祉并不欠你们崔家的。”
崔怀抿了抿唇,“的确。”
“你不怕?”冯殃问道。
崔怀摇头,“我怕,只是冯姑娘会动手吗?”
“为何不?”冯殃笑了笑,“杀了你,殷承祉会难过?会不认我这个师父?”
“不。”崔怀还是摇头,“若姑娘是滥杀无辜之人,又岂会成了四殿下之师?”他神色严肃,“父亲虽未曾正式在崔怀面前提过姑娘,但偶尔提及皆是敬重与钦佩!而能够让我父亲如此敬重的一个人,岂会是滥杀无辜之辈?您虽说的没错,杀了我们,于四殿下而言便是卸去了包袱,或许还能借此来讨好皇帝陛下,可冯姑娘,崔家是殷承祉在这世上仅剩的血亲了,您愿意看到他往后的路上只有一个人吗?”
“所以,还是威胁。”冯殃似笑非笑。
崔怀还是摇头,“我知道姑娘担心什么,可姑娘,从我们兄弟离开崔府的那一刻起,便再也不会是四皇子的拖累!来日,我们崔家的仇,我们崔家人自己报!我们崔家的前程家业,我们崔家人扛!四皇子给了我们机会,崔怀也会铭记在心,来日必定肝脑涂地以报!”
“你母亲下毒还害他,你祖母将他丢进深山喂狼,你三叔要杀他。”冯殃看着他,“往后,你们兄弟又会如何要他命呢?”
崔怀吸了口气,“崔怀会替长辈们……”
“两清。”冯殃打断了他的话,“往后你们两清。”
崔怀一愣,
“虽然我不觉得殷承祉有什么错,不过既然他认为自己有错,那便错吧。”冯殃继续说道,“三条命换一条,总归是你们赚了。”
“姑娘是何意?”崔怀不明。
冯殃不打算明说,倒不是怕他报复,只是比起由她这里说出,那孩子或许更希望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记住了,你们两清了。”
崔怀似乎知道她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便也没有再问,至于两清什么,也并不重要,“好。”
对不起崔家的是皇帝,哪怕殷承祉身上流着皇家的血,可她也说的没错,三次的谋害,若非他运气好的话,便真的死了三次了。
三条命,足够抵消他身上血脉带来的罪孽!
“那便记牢了。”冯殃声音转冷,警告道:“来日崔家任何一人若对殷承祉不利,我便让崔家彻底消失!”
崔怀心头大震,哪怕咬紧牙关却还是没忍住浑身颤抖,“崔怀……记住了!”
冯殃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等一下……”
“人没死,你用水泼一下便能醒来。”一个年轻的男人跳了出来,拦住了欲追出去的崔怀,“崔大公子莫着急,这些人没死,只需用水泼一泼便能醒,此外,再过一刻钟的时间,刘大将军便能赶来,届时,大公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
崔怀看着眼前与自己年岁差不多的青年,“你……”
“在下十五。”年轻人拱手,“目前在冯姑娘身边当差,幼时家中有一长辈沉迷医理,偶尔教导一下我们晚辈,在下也便学了些皮毛,偶尔会弄点迷药什么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崔怀吸了口气,“劳烦代为多谢冯姑娘手下留情。”
“好说!”十五笑道,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了好几个瓶瓶罐罐,递给了他:“这里面有些东西,崔大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便留着,说不准能有用。”
“多谢。”崔怀也不怕,伸手接过。
十五拱了拱手,“告辞!”便转身快速追了过去。
崔怀看着怀里的东西,没仔细研究全部塞到了怀里,然后照着那人的话拿了水往地上躺着的人一一泼了,冷水下去没过多久便都幽幽转醒。
他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
十五拼尽全力才追上了冯殃,“冯姑娘,我们接下来要去何处?”
“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