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犯人的供词和画押。”
回到府衙后,陆逍遥刚刚在车上睡醒,就被师爷喊过去。然后在不明就里中,他接过了师爷递给他的一张黄纸:
“嫌犯李伯约,于十月十一当晚,在朱家后院卧房……”
这不就是我那天晚上说的嘛……陆逍遥一行行地看下去,黄纸上所记录的行凶过程和原因,几乎与他大前天晚上的推论一致。陆逍遥瞬间便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师爷,我只是协助办案的,你给我看这供状也没用是吧。”陆逍遥将黄纸递还给师爷。
接过黄纸的刹那间,师爷笑了笑:“这不是给逍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嘛,对了昨天你那边,可有查出什么?我听说昨晚……”
“是在下莽撞了,一切后果在下都会承担。”陆逍遥打断师爷的话,拱手鞠躬。
为什么要承担?陆逍遥笃定师爷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责怪他,现在急于破案的是师爷又不是他,仅从那黄纸的内容就可以看出,师爷现在已经到了哪种地步。
不,或许师爷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人性呐!
果然,师爷听了他的话后只是淡淡地笑起来:“逍遥你言重了,咱们现在都是为了破案,事急从权这点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你既然决定那样做了,想来定是有什么依仗了?”
陆逍遥缓缓开口解释道:“是的师爷。昨日查案过程中,我们了解到,那头颅乃是油盐店对面粮铺的伙计小满的。
试想,为何粮铺伙计的头颅会出现在油盐店中,若非那小满当时身在油盐店,就是死后尸体被带到油盐店的,这两种猜测无论哪一种,凶手都和油盐店掌柜脱不了干系。
而且,在下又了解到,那小满其实拥有粮铺大部分份额,那小满的父亲便是粮铺的老掌柜,基于此种联系,现任掌柜与小满的关系并不好,所以在下猜测,小满的死或与粮铺掌柜有关。
因为只要小满一死,粮铺掌柜就将拥有粮铺全部份额!至于其他的,在下实在想不到粮铺伙计死后,还有什么人能从中得利。”
师爷一边听着一边抚着胡须,等到陆逍遥言罢,他便立马问道:“可有查到什么证据?昨夜又曾搜到些什么?”
陆逍遥道:“现在证据基本上是没有的,从街坊领居的证词来看,小满在六天前的晚上回到了粮铺,然后粮铺掌柜又说,当晚小满出去了,之后便再也没回来过。若按时间来算的话,六天前的晚上,刚好是……”
“十月十一。”师爷插了句嘴:“嗯,这个时间很可疑,朱家的命案就发生在那日,而且寡妇和道士的头是的的确确被发现在油盐店里,我想这其中……唔,算了,你接着说,昨晚可有发现什么?”
陆逍遥摇头:“时间仓促,我们又束手束脚的,也是去赌一赌运气。昨晚只能简单探查一番,那粮铺的灶房、仓库、卧房都没有什么发现,院子里倒是有一口枯井被封死了,在下不好探查。还有一口尚在用的井,因为光线太暗,难以察觉底下究竟有什么。”…
“嗯。”师爷皱着眉头思考:“本来以为李伯约招供后,案子就可以结束了,到时候道士和寡妇的头就算没找到也无所谓。”
“可是现在找到了……”陆逍遥眼中闪过一丝戒备:“不是吗?”
“所以师爷打算怎么办?或者说,府尹大人打算怎么办?”
啪啪啪
鼓掌声突兀地响起。
陆逍遥下意识转过头。只见得大堂后面缓缓走出来一个中年人。穿着纹花长袖无领吏服,胸口绣着白鹇饮水图,左配青翠雕花剑,右挂麋麝百香囊。陆逍遥一眼便明白,这人是阳山府的府尹。
“大人。”陆逍遥行散客拱手礼。
“呵呵,师爷一直同本官将,你陆公子是何等聪慧,原本本官是不信的,今日一见,才知陆公子才学与相貌都是一等一的上佳呐!”中年人笑着摆摆手:“客套的话就不用再说了,不知陆公子对本案有何看法呐?”
有何看法?
呵,看来是身上的压力过重,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了是吧……陆逍遥笑而不语,故意装出一幅不明就里的表情。
为什么要这样?师爷强行抓来李家人,就是为了将朱家命案的脏水泼到李家身上,然后可以快速结案。至于人头,案子结了之后,再随意找两个人头充数都是可以的,谁还会去管你尸首的问题?
原本这样的想法是很好的,但谁曾想,油盐店的命案发了!这下李伯约一个人出来背黑锅就不够了,油盐店掌柜和粮铺伙计小满的死,必须得有人负责,这个人是谁呢?
陆逍遥毫不怀疑,师爷和府尹对他是有打算的。那是最坏的一种结果,陆逍遥是外来人,整日在府衙活动,见过他的人除了差役外就是师爷了。这个时候,哪怕是对他有印象的百姓站住来,只要府衙的案子结论一出,那些普通人又能做什么呢?
师爷若想将脏水泼到他身上的话,倒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城外的流浪汉还有城内的鳏寡孤独,亦或是牢里的死囚,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外人有所联系,而唯独陆逍遥身在此城中,却没有一个亲近之人。这样他就算死了,又有谁会去为他烧叠纸钱?
看透师爷和府尹心中所想的陆逍遥,没有太多紧张感,反而放松下来。
他们能这样想必定是身上的压力太重了,就破案来说,他们比我急,我有时间优势,况且……陆逍遥缓缓开口道:“嗯,此案的话,在下觉得那粮铺掌柜有很大嫌疑,当然了,在没有搜出证据之前,一切都是在下的猜测罢了。
正如在下所说,那粮铺掌柜或是小满死后,得益最大的那个一。就算搜不出什么有力证据,粮铺掌柜和小满之间的矛盾,这些可是街坊领居都知晓的,大人您说是吗?”
闻言,师爷和府尹都微微皱下眉头,若有所思地颔首。…
这只是第一步,暗示他们此案粮铺掌柜比我更适合背这个锅,接下来……陆逍遥又道:“对了大人,你们吃了没?在下先前在路上奔波,还未尝休息片刻,此时坐下来,难免觉得腹空空了。
在下又想起前日在外面买了半只鸡,就着树下烧烤了。当时还有个书生被在下的手艺给吸引,呵呵……那书生着实有趣,在下不过吟诗一首,那人便拐弯抹角地借着帮在下传诗的名义,想白吃在下的烤鸡。
在下当时觉得那书生蠢笨得可爱,便与他吃了些,结果那书生大赞在下的手艺,想来在下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不知大人和师爷是否想尝尝?在下定当全力为大人效劳。”
果然,陆逍遥话音刚落下,师爷和府尹的脸色就变了。
借肚饿引出书生吃烤肉的事,陆逍遥无非是在暗示他们,他陆逍遥的名字此时恐怕早已传播出去,若真想对他下手,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他们不怕以后牵扯出更多麻烦来就行。
大齐虽然以武立国,但文人实际上才是把控上层决策的,无论是师爷还是府尹,他们都是在文人圈子里混的。到时候陆逍遥的名声没传出去还好,若真传出去了,就有够他们头疼的了。
试想。一个外乡人居然到本地来犯下命案,就算理由编得再好,也是难以服众、露出破绽的。除非师爷和府尹能“找到”直接证据来证明他陆逍遥犯了事当然这种“证据”本身就不可能是真的。
言尽于此,陆逍遥相信师爷和府尹都是聪明人,自然能领悟他这些话的意思。当下便放松精神,端起旁边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半晌。
府尹大人率先松口:“嗯,陆公子既然饿了的话,那本官便叫人帮你叫菜来,陆公子协助师爷办案,屡有功劳,本官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师爷……”
师爷应声站起来:“下官明白,下官也有些饿了,正好叫人去准备饭菜,与陆公子一起吃了。”
说完,师爷便叫了一名差役,吩咐他几句后,差役便退下去准备饭菜了。
府尹微笑着点点头:“很好,那么趁着这段时间,我们不妨来聊聊这案子,陆公子,你也知道,本官和师爷身上的担子很重。我们都是父母官,百姓有任何问题都会找上我们,这中间处理起来有多麻烦,陆公子你可能不知道……
说远了,对了陆公子,本官之前说到哪儿了?”
听完府尹的官方式卖惨后,陆逍遥的大脑几乎陷入宕机状态。当他听到府尹最后发问时,一时半会竟愣住了,还是师爷在一旁提醒道:“关于本案,陆公子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想法……哦哦,想法还是有的,得看府尹大人和师爷您了,不知二位大人愿意做到哪一步?”
“哪一步?”府尹和师爷对视一眼:“此话何解?”…
“嗯,如我之前所说,就粮铺掌柜与粮铺伙计之间的矛盾这一条线,就可以大做文章了,想来府尹大人和师爷都是明白的,在下只是想提醒二位大人一句。
若是查出来了还好,若是没查出来的话……呵呵。”
陆逍遥笑而不语了。
府尹将目光转向师爷:“这案子出在你们的管辖范围内,本官只是来监察案子进度的,案子的事情还是你来做决定。”
师爷心领神会,立马拱手:“请大人放心,下官定当全力以赴。”
说着,师爷又看向陆逍遥:“陆公子放心,呵呵,我们明天之前一定能听到好消息,至于陆公子所担心的没查出来这种情况,我想,不会发生的。
这算给粮铺掌柜判死刑了……陆逍遥笑着点头。
这样也好,案子早点结束他也能早点抽身,至于办案过程……陆逍遥想起来什么,便开口道:“师爷,案子侦破过程中,在下贡献实在微薄,在下又岂敢以此邀功,所以在下建议……案卷中,就不必出现在下的名字了,在下所做有关案件进展的猜想,想来都是师爷您的功劳,请师爷莫要推辞才是。”
闻言,师爷和府尹都愣了下,随后陷入思考当中。
陆逍遥的意思很明确,他与此案无关,案子日后出了什么问题也与他无关。师爷和府尹对他的意思显然是不大赞同的,做人尤其是做官,在大齐内,最流行“捆绑论”。无论做什么,只要绑在一起的人越多,事情办成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且陆逍遥此时提出这个“建议”,也让师爷心中升起警觉:莫非陆逍遥是想耍什么花样?日后案子或要出问题?
联想到之前破案过程中,陆逍遥种种建设性的猜想,师爷更觉得他或许看到了自己看不到的问题处,当下便要拒绝。没想到陆逍遥却率先开口了:
“呵呵,师爷有所不知,在下此行本来是要到京城的,原本在路上遇到了歹人袭击,这话我与师爷您说过对吧?不过在下可能没说明白,那群歹人……对师爷您来说,有些大了。
个中理由在下不好陈述,师爷只需知晓,在下此行的目的地是京城便行了,想来凭师爷的聪慧,应该能明白吧,你说呢?师爷。”
陆逍遥脸上留着淡淡的笑。
他是什么意思……师爷欲要张开的口又闭上了,在心中反复思量陆逍遥这话的意思。
对我来说有些大了……莫非陆逍遥的意思是,他的敌人很大,我是惹不起的?
嗯,有这种可能,他强调他的目的地是京城……或许,他背后的势力更是可怕……明白了,陆逍遥这是在提醒我,他背后是神仙打架。
当下师爷便决定道:“那便依陆公子的意思是了,府尹大人您觉得呢?”
“案子是你在负责,与本官有何干系?”府尹饮茶不语。
很好……陆逍遥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提前祝贺师爷破案首功了。”
“陆公子客气了。”师爷抚着胡须说道。
人的笑容有真有假,可这一屋子三个人都是微笑着看着对方,而他们脸上的笑容也都是无比“真诚”。
“师爷,饭菜准备好了。”门外跑来一名差役恭敬道。
“如此,我们便去用餐吧。”
“去吧,本官就回去休息会了。”府尹说完便站起来离开了。
“那陆公子咱们便去用餐吧。”
“好的师爷,您先请。”
“不不不,陆公子你先请,你是客人,莫要推脱才是。”
两人笑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