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德夫妇加上几个小弟,被道士们簇拥在连廊中说个不休,他们有求于人,虽然关心大殿中的情况,却也不敢得罪了这些道士。
听着殿中远远传来的唱经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不由牵肠挂肚,忍不住问道:“道长,老神仙这是在和谁说话?”
弟子们只管抡圆了吹:“自然是师父请下天庭神将,请人来帮忙,难免寒暄几句。”
张天德的小弟们齐齐露出不信之色。
那老道士的小葫芦虽然有些灵异,看上去是个有真本事的,但若说是请下什么天庭神将来,对正常人来说实在太过扯淡。
这时大门一开,老道士昂首阔步走出,远远看向张天德,矜持一笑:“幸不辱命,妖孽已遭杀劫,令千金得保安然。”
张天德夫妇顿时大喜,情不自禁地冲向大殿。
还没迈上台阶,忽然一头巨大无比的豹子径自从大殿中走出。
包括在场的道士们,谁都没想到供奉三清的大殿中,忽然钻出一只豹子来。
而且是这么一头大的可怕的巨豹!
张天德的老婆孙玉梅惊叫一声,整个人都吓得软倒,张天德下意识扶了一把,公母俩顿时摔作一团。
那些黑衣壮汉、大小道士,也纷纷惊叫着四下逃蹿。
不能怪小弟们不忠心、道士们没见识。
这豹子站在陈观主身旁,肩膀比老道士的头顶还高半截,脑袋几乎有老道上半身那么大,连头带尾五米长,如此凶兽,去好莱坞拍电影都够格了,陡然出现在现实里,谁不胆寒?
尤其是,那巨豹眨了眨眼,两道金光唰地射出老远,比强光手电筒还刺眼,这真的把众人魂儿都吓飞了。
“尔等无须畏惧!”陈观主很有派头地一挥手,心里就像是三伏天喝了碗放足了冰糖的冰镇乌梅汤那么爽快。
他面上做出些威严神情,提气高呼:“那小妮子身上的妖物非同小可,乃是修行两千余年的大妖!哼,也怪它福薄,撞在老道手中,老道焉能坐视此妖祸乱人间?一道敕令,请得灵霄宝殿四圣大元帅之中的高友乾高元帅下界除妖!如今妖物已然伏诛,高元帅不愿与尔等凡人相见,业已回返天庭,老道好歹分说,才留下他的坐骑花斑神豹在此,代元帅受尔等感谢叩拜!”
也难为这老道熟读道藏,对九天十地的神仙甚详,硬生生给这金钱豹找了个来历,说他是高友乾元帅的坐骑。
普天下的神仙中,以豹子为坐骑的,还真就只有这一位。
高友乾乃是当年九龙岛四圣之一,被申公豹一声“道友留步”请去西岐送死封神,就是凌霄宝殿四圣大元帅。
这也是老道士的高明处,他当然知道张天德等人未必知道这些讲究,但以后他们出去和别人说起,要是碰上个对古典神仙传说有些了解的,一说一对,顿时天衣无缝,好助他陈观主声名远扬。
张天德等人听得云里雾里,大概意思明白了,陈老道请下凌霄殿的大元帅下界降妖,那元帅不见凡人,直接回归了天庭,留下坐骑来受他们的叩拜。
到底信是不信?
五米长的大豹子,除了神仙坐骑,还能是别的什么吗?
所谓眼见为实,就是这个道理。
当下两夫妻战战兢兢跪下,就连那些黑衣壮汉、大小道士也都跪了满地,一个个口称“多谢高元帅大恩、多谢花斑神豹”云云,头磕得不要钱一样。
“罢了。”陈老道大袖一挥,止住众人磕头:“尔等虔诚,花斑神豹已看见了,回返天庭,后自会禀明高元帅。不过张天德,神豹还需血食供奉,你明天送一百头猪、一百头羊到我道宫,算是你自己对神豹的谢意,可明白吗?”
要不说老道会过日子呢,金山银海的支票都收了,区区百头猪羊还要人家笑纳。
“明白明白,我们明白。”夫妻两没口子答应下来,喜不自胜,平常人有几个能有机会,向真正的神灵献祭的?这都是福分!
别说百头,千头又算什么?也就是道宫里养不下。
“神豹回返天庭,众人低头跪送!”
陈老道扯足了威风,觉得是时候让这大豹子离开了。
广场上众人连忙将脑袋垂到地面上。
金钱豹看了一眼老道士,冲他眨了眨眼,陈观主一瞬间,居然明白了这豹子的意思。
所得猪羊,老子要一半!
这妖怪!不是号称吃素了吗?你的道心呢?
陈观主啼笑皆非,连忙点头。
那豹子眼神和善了些,一扭头,噌的一下,径直越过了大殿回家,一阵狂风平地席卷,吹得那满地跪着的人瑟瑟发抖。
须臾,狂风平定,老道士也松了口气:“都起来吧,花斑神豹也回去了。来,张施主,你们来看看孩子吧。”
张天德夫妇连忙起身,急急进了大殿,一看那女孩,脸色紫气已是散尽,顿时大为安慰。
但是看见孩子并无苏醒迹象,孙玉梅不由焦急起来,问道:“老神仙,我这孩子为什么还不醒来?”
老道士让人拿来几个蒲团,就地坐下,掰开张念念的嘴巴,露出一口尖锐的细牙:“妖魔虽然慑服,但这孩子被她寄身太久,倒是有些手尾……不过,你们先看这孩子的牙,可觉得眼熟?”
夫妻两对视一眼。
张天德嗫嚅道:“有些像是貂的牙齿。”
老道看着他二人,凝神道:“寄身在孩子身上的妖魔,乃是一只紫貂成精。”
那夫妻两听了,两两相望,骇然之中,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明悟。
陈观主察言观色,步步紧逼:“孩子遭这番罪过,追根溯源,根还是在你们的身上!”
孙玉梅“啊”的一声,顿时双泪垂下,泣道:“我早就知道,咱做的这个买卖有些丧德。”
陈观主冷哼一声,道:“觉得丧德,也没见你改弦更张。你们出手倒是阔气,有这般财力,想必能做的事情也很多,又何必还要做这等杀生无数的勾当。哼,冤孽缠身,自有报应,张天德,你或者八字硬些,但你身边亲人子女,一个个都似你这般命硬吗?”
张天德听得脑门出汗,看看媳妇,看看昏迷的女儿,将牙齿咬了又咬:“老神仙,那您的意思是,我停了这养貂贩皮的生意?”
陈观主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枉自取天德二字为名,赚的却都是血腥里浸出来的钱钞。你若是想家宅安宁,一应跟杀戮性命有关的生意全部停下,老道便再帮你一把,广邀有道之士,为你做一场罗天大醮,安息冤魂,化解煞气,为你既往恶性赎罪。”
罗天大醮,这就又是一单生意了。
“做吧老公!”张天德还没开口,孙玉梅先自劝起来:“咱一直生不出儿子,我看也和这些年造的业障有关!”
“做!”张天德听了这话,顿时一咬牙:“只是辛苦老神仙了!”
他真是不缺钱,这一次女儿遭了这么场事,原本不信的许多东西,也不得不信了。这厮也是个能舍得的,心想只要全家无恙,钱花再多也值啊。
陈观主捻须微笑:“好,施主既有悔改之心,老道也觉欣慰。实对你二人说,你们女儿被这大妖寄身日久,神魂元气都已耗尽,本来是绝难活命的……”
说话间,他满脸肉疼的摸出李长夜交给他的醒神香来:“这块醒神香,能滋补神魂,最是珍贵不过。”
他找个香盘托了那香,使蜡烛点燃,放在女孩儿鼻前。
说也怪,随着那孩子微弱的呼吸,一道这肉眼可见的绿色烟气,丝毫不曾飘散,尽数钻入了女孩的鼻孔中。
不多时,那一小块香燃烧殆尽,女孩儿眼皮动了动,睁眼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爸爸,妈妈。”
声音虽然微弱,但明显是个神志清醒的正常孩子了。
“念念你吃苦了!”孙玉梅百感交集,抱着女儿就大哭起来。
张天德也是流下两行热泪来。
陈观主又将小葫芦递给张天德:“去,随便找我哪个徒弟,让他给你弄些无根水,再找个炉子,你们亲自看着,文火慢煮48小时,然后喂孩子喝了,弥补她损失的元气。不然,这孩子怕是活不过十岁。”
夫妻二人到这时,真正是铭感五内。
心想若不是到了这万福宫,就算遇见别的高人,弄死了妖怪,没有这醒神香,没有这宝贝葫芦,自己女儿还是个死啊。
当下两人抱着女儿,冲老道又磕了几个响头……
李长夜也没想到,祝福陈秋月做些善后的事儿罢了,他居然顺势谈了个罗天大醮的业务,这下真正是自找苦吃——当晚,钟儿磬儿鼓儿铃儿笙管笛螺诸般响器,夹杂着道人们嗡啊哼啊的诵经之声,从早到晚响彻攀云峰。
罗天大醮这种大法事,万福宫虽然不小也难独自承办,所以一辆辆客车穿行不断,把方圆几百里内,和陈老道交好的道士们不断拉进攀云峰。
李长夜被吵得不厌其烦,打听了一下才知,说那北方来的大老板张攀云发了大愿,准备连办七七四十九天法事!
这一下可给李长夜惊着了,那昼夜不停的声响就仿佛一只绕在耳边不走的苍蝇一般,真让他烦不胜烦,硬着头皮忍了几天,只觉再也难以忍受,心一横脚一跺,决定关了葫芦观的大门,自己云游去。
他跟那头叫做招财的豹子谈好,让金钱豹留守后山,看好了他那一架葫芦,随即搬来几块石头,匆匆在院子里摆了个迷魂阵——若有人从前门溜进来,无论如何也进不得后园。
待布置停当,李长夜收拾些行装,将观门一关,就此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