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李长夜自江州归来后，仿佛忽然变得沉静安稳了许多，在这小小的葫芦观里，一待便是两年多。

除了打理前殿、菜园，大多数时间都在闭门行功，不知不觉，原本比一般人黑的多的皮色，居然也渐渐变得白皙。

个头倒是没怎么长，只是原本显得消瘦的身材，如今却壮实多了。

这一日，李长夜从入静中睁开眼来，古今无波般的眼神，蓦然涌出一丝喜色。他搓了搓手指间的阴阳环，叮叮有声，就连镌刻在环上的南斗、北斗星图，都似乎清晰生动了许多。

“不止尽复旧观，而且颇有长进啊。”李长夜浅浅一笑，将阴阳环套上左腕，紧挨着黄粱忘忧镯，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推开房门。

漫天皆白。

鹅毛般大小的雪花，紧锣密鼓地降下，平地雪厚一尺有余，地面屋顶，都如盖了层厚实的白棉被。

这般雪景，在江南可不算多见。

李长夜兴致勃勃地抬起头，看了一会，忽然心中一动，嘴一张，喷出一口小剑，迅速化为三尺青锋，被他顺势握在手中。

李长夜双目神光流转，细看这剑——此剑乃听涛师太，抢夺极恶鬼王法宝，以三昧真火炼化乌灵铁精，又融入千年暖玉，借天雷之威祭炼而成，甫一出世便斩杀鬼王，以九幽鬼气淬炼砥砺，犀利绝世。

此剑剑身纤长，两刃遍布细小锯齿，剑身阳面刻天雷山水四卦之形，阴面刻地风泽火四卦之形，厉鬼吞口，葫芦剑首，质地青幽光润，不时有丝丝雷光流淌，最是克制鬼邪之物，若是对付生灵，则身魂两伤。

最难得的是，这剑是听涛师太根据李长夜本身修为打造，将自身对六十四字先天剑法的领悟融粹其中，以之施展六十四字先天剑法，威力能增五成。

听涛师太将此剑赠予李长夜时，并未命名，李长夜以金丹修为，也炼化了两年才算彻底掌握这柄剑器，名之为“仙葫斩鬼八卦剑”。

李长夜立于风雪之中，细观宝剑，似乎感到了剑身中隐隐传来的一丝雀跃，嘴角轻勾，忽然展开剑势，乃是先天六十四字剑法中的复字剑。

复卦为六十四卦之中的第二十四卦，上坤?下震?，震为雷，为动，坤为地，为顺，动则顺，顺其自然。动在顺中，循序运动，进退自如，在过程中不断修复微小的过错，即是所谓地雷复。

这一卦的卦象五阴一阳，所谓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正对应着大雪至小寒的节气——苍茫大雪覆天盖地，满目洁白之下，微小的种子正在发芽，代表着万物的再生。

李长夜剑势凛冽如风雪，于中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机，一时间，人与剑，剑与法，法与天地，几乎融为了一体。

渐渐地，葫芦观上空出现了一幕无人察觉的奇景，满天飞雪搅动如旋涡，更高的天上，雪花还在纷纷落下，而葫芦观的山谷中，地面的雪花却是由下而上的飞旋，一时间几乎无法分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这场雪又是由谁而来。

“他的功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李长夜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小狐仙推开窗，立在窗前默默地看着、想着。

这几年来，小狐仙和李长夜互通有无，除了涂山氏本身的法门外，也兼修了一些道家正统的本领，功力可谓大进，体内妖丹更是隐隐又蜕变六品的征兆，自以为论本领已是压了李长夜一头，却没想到对方仅仅是施展剑法，便有对抗天地的气势。

此时，整个葫芦谷中，所有的积雪已经被李长夜剑势卷动，自下而上的的飞起，高空中自是滚滚寒流急，葫芦谷中，却是一点阳气初萌动，润泽的泥土上，已经有点滴的绿色新芽。

后园左边的峭壁上，离地七八米之处，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石窟，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边缘上，抬着头，愣愣看向天地间飞雪激荡的奇景。

小狐仙侧头望了一眼那身影，低哼一声，心想道：“厚皮的女人，那周岚岚领会了功法，便自去左近村子中赁房居住，初一十五才来上香顺便讨教，你怎么不学她？赖在我家不走，哼。”

不过暗自骂完，又不禁有些佩服。

相比起算是有些基础的周岚岚，黄茗那当真是个凡人，二十来岁的年纪，筋骨已固，想要修道有成着实不易，加上本身天资根骨也不咋地，本来在小狐仙看来，她最多支撑个几个月，意志便要瓦解，继而在没有借口勾留。

却不料这女人天资虽不出众，意志倒是着实惊人，两年多时间，竟是硬生生练成了一缕剑元！算是在剑修一道上踏入了门槛。

所谓剑元，便是剑修的真气、真元。但是与一般修行者的真气想比，剑元更加犀利锋锐的多，若是根骨不够的人，真气无法冲破的穴窍、筋脉，用剑元便容易多了。

但事上没有白来的好事，剑元虽然利于冲关破隘，修行起来却是痛苦无比，稍微不注意，便要重伤自己。

这两年多来，黄茗受伤无数，足以致命的重伤便有十几回，说是一直挣扎在死亡边缘也不为过。

虽然恼恨她要跟自己做情敌，但对对方这番修行的决绝狠劲，小狐仙嘴上打击不断，心里却是颇为佩服。

剑修讲究的是剑心通明、勇猛精进，因此黄茗早早便不再居住在房舍中，而是破山为洞，起居皆在洞中。此刻黄茗站在山洞边缘，愣愣看着李长夜舞剑，钦佩爱慕之余，也不由升起羡意来。

以往她只知道李长夜厉害，如何厉害，厉害在何处，却是不明所以。但现在踏入剑修门槛，所见便要清晰地多，心中不由想道：“长夜的剑术真是厉害，我能感受到雪的剑意，也能感受到生的剑意，嗯，他那六十四字先天剑法，若是细细拆开，怕是有数百种剑意！真了不起，我苦练了这么久，还没掌握哪怕一种剑意呢……而且，他还并不是走的剑修之道。”

人与人的差异，真的又那么大么？

黄茗有些倔强地抿了抿嘴，忽然转身回洞，就地盘腿坐下，默默打磨起体内的剑元来。

“小观主，快收了神通吧！”后园一个有些粗豪的喊声传来：“时节不对啊，这时候菜发芽的早了，后面未必长得好呢。”

李长夜如梦初醒，扫了一眼葫芦观的情况，哈哈一笑，蓦然收剑而立。

过了一会儿，天地间的风雪旋涡渐渐散去，大雪犹犹豫豫地继续飘下。

李长夜去到后园中打量了几眼，点头笑道：“一时有所感触，倒是没在意，多亏招财你提醒，不然菜长得早了，非冻死不可。”

招财憨憨地笑了：“不过观主你的剑法，也实在是太厉害了，我感觉就算元婴修士，也未必及得上你。”

“元婴吗？”李长夜砸了咂嘴：“其实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远吧。哎呀，大雪天吃得太素，实在显得冷清，招财你拿点钱去跑趟腿，买只羊回来吃吧。”

两年多下来，进步的不止是李长夜等人，金钱豹子招财得了修蛇妖丹之助，一举踏入四品，又有小狐仙指点，此刻已经能够显化人性，却是个精瘦而彪悍的少年，豹头环眼，一头金毛短发上还有黑色豹纹，像是专门染的一般，非常不良少年。

一听开荤，招财大喜，连连点头：“我、我这就去。”去房间里取了些钱，一溜烟便没了影子。

他倒是一直不敢跟李长夜提起，陈秋月还欠了他许多猪羊的事，只好老实去集市上买。

“死招财！差点撞到我啊！”一个细细的女声尖叫道，没一会儿，一个气哼哼的大萝莉冲进后院：“观主，你要管一管招财啊，冒冒失失，差点撞死我。”

这大萝莉身高一米四出头，小瓜子脸，两眼珠漆黑如墨，灵动无比，一头紫色长发，倒是有些像科物组的怪力女安轩宁，只是颜色更加深，发质也更加滑顺。

“好了好了，招财不是有意的，你做姐姐的别和他计较。”李长夜随口安抚道。

“就知道你这么说，哼，偏心！我去找铭姐去。”大萝莉狠狠白了他一眼，快步到了石壁前，往上一窜，轻飘飘跃起老高，直接落在了黄茗所居山洞中。

李长夜无语地摇了摇头，这紫貂纳福，也同样踏进四品，经小狐仙指点后修成人身。不过相比同为妖类的小狐仙和招财，她反而与黄茗更为亲近。

大大地伸个懒腰，李长夜张手摄过一个菜蓝，打算去弄点白菜烧个羊肉锅子，晚上召集众人聚个餐。

可是才捡了半篮子白菜，忽然招财便如一阵风般冲了回来，满脸震惊之色：“小观主，大事不好，岚岚姐被人掠走了！”

“什么？”李长夜一惊：“周岚岚被掠走了？你怎么发现的？”

周岚岚自江州跟来，在葫芦观也就住了半个多月，有感于小狐仙和黄茗的修罗场，生怕自己卷入进去，因此便去不远的村落里租了一间民房居住，种几亩地，养些鸡鸭猪羊度日，平时独自修行，初一十五来观中上香，并向李长夜请教修行中遇见的问题困惑。

两年多下来，周岚岚进步神速，已经清净莲花身修到了四品，请神的本事虽然废了，但李长夜也另外传授了她一些法术战技，若论实力可着实不弱，怎么会这般无声无息被人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