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步行团在张山冲找人折腾到半夜,又是担忧又是兴奋,大家都没有太睡好,但好在大家都年轻,第二天启程又生龙活虎、精神百倍了。早上八点钟从张山冲启程之后,走了五里地就到了官庄,这里本是临大师生定下的宿营地,但因中央军校先行驻扎,只能作罢。
过了官庄之后,就有一条叫梅子潭的小河沿着公路蜿蜒而行,贪玩的同学索性沿着河边走,有的同学还脱掉鞋袜在湖边戏水,也不顾河水的春寒。胡承荫见状也跃跃欲试,在他的提议下,大家都向河边走去,谁知道刚到河边,就听到步行团的同学在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溺水了!”
只见一个老妇正在河水中央,她全身都没入水中,只有头在水面浮浮沉沉,然而此时水流湍急,步行团的人谁也不敢贸然下河救人。正在此时,一个消瘦的身影冲到岸边,纵身跃入河中,游到老妇身边,在湍急的水流中把她救起,用一只胳膊放在老妇的下巴下面,保持她脸部在水面上,用一只手奋力游到岸边。
救人的是池撷清。
可以看出他的水性十分好,在水中游刃有余,即便是拖着一个人,动作也丝毫不乱。
池撷清带老妇游到岸边,众人连拖带拽,把两人拉到岸上,陈确铮拿来一张毛毯裹住了他的身体,老妇年近六十,头发花白,嘴唇青紫,昏迷不醒。
贺础安跪在原地,将手放在老妇的鼻子下面。
“还有呼吸!”
胡承荫救人心切,他脑海中拼命搜寻救人的办法。
“对了!倒立,大家快帮帮我的忙,握住她的脚,把她头朝下提起来,这样就能把水控出来了!”
就在胡承荫激动地指挥大家实施他的办法时,贺础安赶忙大喊一声:
“不行!”
众人赶紧放下了那老妇的双脚。
“溺水的人不能倒立,大家每个人脱一件衣服下来,摞在一起,快!”
同学们身上是学校统一发的黑棉衣,大家把棉衣脱下来,摞成了一个高高的衣服堆。贺础安在地上找到一个树枝,折成筷子的长度,塞进老妇的嘴里,然后把她头朝下趴在衣服堆上,慢慢开始前后摇晃。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老妇的嘴里源源不断流出水来。
紧接着,那老妇恢复了神志,剧烈地咳嗽,活了过来,大家都欢呼雀跃。
可她四下看了看,却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孙儿啊,奶奶想下去陪你,奶奶也不想死啊!奶奶对不住你啊!”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待到老妇情绪稳定,三剑客提出送老妇回家,陈确铮背着老妇,一路上说话安抚她的情绪,老妇住得离河边不远,等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她已经平静了下来。
三剑客来到老妇的门前就驻足不前,那房子没有人气儿,房门口还贴着一张黄色的符,那符不知何人所化,走向张牙舞爪,看来十分阴森,无奈老妇盛情难却,他们还是进了门。房间里处处积满灰尘,包括小儿的木马还有少妇的化妆镜,感觉像是许久无人住过的样子。
“我们走吧!有点吓人!”胡承荫低声说道。
“等一下,不礼貌。”陈确铮摇摇头。
老人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个小小的长命锁,通体是银子造的,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点发黑了。老妇把长命锁塞进了陈确铮的手中。
“这个是我儿子从小戴的长命锁,后来他长大了,就给我孙子戴了,恩公,我家里也没什么其他值钱的东西了,就这个长命锁还值点钱,你别嫌弃。”
“我不是你的恩公,救你的人叫池撷清,他没来。”陈确铮赶紧解释。
“那你一定要帮我把它交给我的恩公!”
“你把这长命锁给了他,那你孙子怎么办?”
“我孙子已经死了!长命锁有什么用!我儿子三年前出去做生意,再也没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留下我和我媳妇、孙子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后来我孙子生病没地方治,活生生地烧了三天咽了气,我媳妇受不了,就在那屋上了吊,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你说我这把老骨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老妇好久没跟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了,好像打开闸门一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老人家,你还是要好好活着,没准哪天你儿子就回来了呢!”
“回不来喽,回不来喽,我在门前贴了一张符,就指望着他们的魂儿能回来看我一眼。”
三剑客看了看门框上那张黄纸符,刚好一阵风吹过,三个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互相使了使眼色,陈确铮把那长命锁偷偷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为了赶上大部队,三人连走带跑,三人一路沉默,咀嚼着刚刚经历的人间悲剧,他们不知道自作主张地把老妇给池撷清的礼物留下对不对,但他们并不后悔,那长命锁实在不像是吉祥之物。
池撷清因为巨大的体力消耗,而且要把全身的湿衣服换下来,黄团长特意让他坐卡车走,还给他额外准备了军装。
三剑客一路紧赶慢赶追赶步行团,没想到走了一会儿,竟能碰上中央军校的学生。
他们头戴钢盔,军容整饬,跟临大雇车辆帮学生运送行李不同,他们武器、被包等数十斤的东西都要背在身上,依然步伐整齐,毫不懈怠。胡承荫看着他们,嘴一撇:
“那个彭子初现在怎么不出现啊!我们真可怜,不仅营地给人抢了,还代人受过,土匪窝里走了一遭,真是太倒霉了!”
牢骚归牢骚,胡承荫为人热络,居然跟军校的学生搭上了话,他们说全身负重超过二十五公斤,从汉口出发,一路步行到重庆去,随身背着枪、铁铲、刺刀,胡承荫感慨道:
“要是一路能跟着他们走,那咱们可太安全了。”
紧赶慢赶,三剑客在步行团午休十分赶上了大家。因为不知不觉之间,步行团的每个人都已经锻炼出过人的脚力,之前的腰酸背痛早已不复存在,脚底板也都磨出了老茧。但沿途的公路都随着山势蜿蜒,道路崎岖曲折,滚滚溪流自山间迅疾而下,四面都是高山,地势颇为险要,虽然沿途美景尽收眼底,但山路坡度很大,大家一口气走了四十里,腿脚仍觉十分疲累。
沿途经过了界亭驿、梅子潭、荔枝溪、马鞍铺、狮子铺、楠木铺,过了楠木铺就开始无休止的爬坡,沿途同学们在路边看到无数金黄色的卵石,地学系的学生们仔细看后说这是黄铁矿石,说明附近有大量可供开采的黄铁矿,如此珍贵的矿藏却无人开采,实属可惜,胡承荫挑了一块鸡蛋大小、色泽最美、形状最圆的石头放进包裹里,留作纪念。
步行团走到芙蓉关才开始走下坡路,山间的溪水也顺着山坡向西南流淌,步行团走到五里山的时候天色已晚,前方的道路被森林覆盖,不易前行,大家就临时决定在这里投宿,一天下来竟走了八十里。
傍晚时分,三剑客想去小溪水散步,溪水在林中穿过,仰起头看,新月被树木的枝丫遮挡的影影绰绰,月光却毫无挂碍地披洒下来。
白天的经历可以说是集合了探险片和恐怖片于一身,正好可以当做谈资。
“仙鹤,你是怎么想起来用那个摇啊摇的方法救人的?”胡承荫早就想问了。
“我以前在图书馆看过一本《急救广生集》,就随便翻了翻,正好看到里面有讲如何救治溺水的人,关键是四个字“牵引徐行”,把人俯卧放在牛背上,嘴里塞一根筷子,牵着牛慢慢地走,人就会把体内的水吐出来,慢慢苏醒。”
“那为什么不用马或者驴呢?”
“第一,牛背最宽、最软,人趴在上面比较稳当,不容易掉下来。第二,你听说过脱缰的野马吧,听过倔驴吧?相对来说,牛的个性是最温顺的。用马和驴速度太快,而且不好控制,容易发生意外,让人受伤。但是现场什么都没有,我只能用衣服做个较软的支点,用手来摇晃,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还好老陈命大。
胡承荫:说实话,贺老师,以前我也跟梁绪衡一样觉得你好为人师,成天引经据典,感觉都没什么用,就是掉书袋,没想到今天这关键时候能救命!知识就是力量啊!”
“仙鹤,你也太厉害了,以前我总觉得你是个书呆子,没想到还真能学以致用啊!”
“狐狸,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三剑客正在闲聊,突然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哎,你们也来这儿了?”
正是池撷清,他穿着簇新的军装,看起来有点儿大,手里拿着一株野花。
三剑客把今天在老妇家中的经历告诉了池撷清,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多亏你们没有把那个长命锁拿回来,那是老人家最后的念想了。人非草木,可是这个年头,做草木未尝不必做人幸福啊!”
“真没想到,你还是个游泳健将!”陈确铮看他有些情绪低落,伸出大拇指夸赞道。
池撷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是浙江杭州人,杭州人水性都好,经常在西湖上办游泳比赛,我在杭州人里面不算厉害的。”
“谦虚了谦虚了!你那浪里白条的功夫我们都见识过了!我叫胡承荫,南开机械系的,跟着学校从长沙一路过来的。”胡承荫伸出手。
“我叫池撷清,我比你们小一届,是刚刚考上临大的生物系新生。之前我在林子里迷路还麻烦大家辛辛苦苦找了我一天,这次我能帮点儿忙,实在是太好了。”
“别这么说,大家本来就是一个集体,相互帮忙是应该的,我叫贺础安,北大历史系的,很高兴认识你!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们说,大家一起想办法!”贺础安拍了拍池撷清的肩膀。
“嗯!”池撷清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