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早上,炊事车和行李车还是没到,大家已经饿得脸色发青,好不容易捱到中午,炊事车才感到,厨工赶紧埋灶做饭,大家终于得以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许久没吃饭突然猛吃一顿,大家都颇感腹胀,再加上前一天晚上都没能休息,一个个都靠在墙上坐着闭目养神,没有气力四处闲逛了。等到下午三点半,行李车终于到了,大家赶紧取下自己的行李,就地摊开,盖上棉大衣,倒头就睡,没睡几个小时,就被叫醒吃晚饭,年轻的身体只睡几个钟头就恢复了大半的精力,“三剑客”又安耐不住跑到街上去闲逛了。
安南的地方经济并不发达,街道有些破旧,且并不十分整洁,“三剑客”漫无目的地走大街串小巷,天空渐渐下起雨来,“三剑客”跑到小巷里一户人家门口的雨蓬下面躲雨,没想到远远看到刘兆吉在跟着一个六十几岁的老翁在攀谈。刘兆吉的装束十分奇特,他身材不高,身子骨却十分壮实,用一根竹棍捆在雨伞上,然后用绳子紧紧缠在腰间,腰带上还拴着一个搪瓷茶缸。“三剑客”一路上多少次从他身边经过,这个造型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这样可以腾出双手,方便抄录诗歌。他们走过去,发现老翁面黄肌瘦,一脸病容,病病歪歪地蜷在墙角,只见刘兆吉操着浓重的山东腔跟他说:
“老乡,你生了什么病啊?”
“是啊,打摆子,没有药,好不了了,就等死了……”乡民的声音有气无力。
只见刘兆吉从口袋里掏出奎宁药丸给那人看。
“别担心,我这里有药,吃了就会好的。”
“这药太贵了,我没钱买啊!”乡民神色灰败而无望。
“这药我送给你,不要你的钱,只要你给我唱几首山歌就行。”
那人眼中瞬间燃气希望的光,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太好了,我别的不会,山歌倒是会唱很多首。”
这时候“三剑客”走了过去,刘兆吉看到他们,惊喜地笑了。
“我们能跟你一起吗?”
“太欢迎了,往常都是我一个人,你们跟我作伴,当然好啊!”
那男人为了奎宁药丸也克服了羞涩,扯着嗓子唱了起来,一连唱了好多首:
“唱首山歌抖一抖,
望妹抬头不抬头;
你心有意抬头看,
无心无意把头勾。
……
远处唱歌听好音,
近处唱歌隔一身。
愿郎为土妹为水,
和来捏做一个人。
……
送妹送到大桥头,
立在桥头看水流;
要学泉水常流淌,
莫学洪水不长久。”
刘兆吉早就在手上准备好了纸和笔,那人一开嗓,他便赶紧开始记录,碰到听不懂的,等那人唱完再一一询问,之后刘兆吉便把自己的药丸给了那人,他千恩万谢地吃了。男人的歌声早就引来了街坊四邻,看到唱民歌就能给药,大家都十分踊跃地也想唱,可一听刘兆吉说自己没药了,都闭口不肯唱了,这时候陈确铮从口袋里掏出了九粒药,这是他攒了三天的。
“我这里还有,你们多唱些。”陈确铮把药放在刘兆吉手里。
“我今天的三粒也还没吃呢,给你!”贺础安也把自己的奎宁药丸给了刘兆吉。
“还有我的三粒!”胡承荫在衣服里翻了半天,才把药找到,也给了刘兆吉。
刘兆吉看到手里的药,感动得眼眶湿润了。
“这药我不能要,这是步行团发给大家预防疟疾的。”
“你就拿着吧,这药我们几天就发一次,少吃一两顿没关系的,还是你的民歌要紧!”
“就是,快别跟我们客气了,没看人家都等着呢吗!”
有了奎宁药丸的激励,来了好些个人唱,陈确铮做主,药丸不能像最初一样三粒都给了一个人,只能一人给一粒,这样可以分的人多些。
人多了,唱的花样也就多了,除了情歌,他们还唱了好些个反映社会世情的民歌。
“山歌不唱半年多,
何曾记得一首歌;
三朋四友来遇到,
先说苦情后唱歌。
……
天上星多月不明,
地上坑多路不平;
河中鱼多搅浊水,
世上官多路不平。
……
田里大麦青又青,
庄主提枪敲百姓;
大麦只怕天气旱,
庄主只怕老红军。”
听完这最后一首,陈确铮的心情十分激动,为了在西南联大继续发展党的新鲜血液,他从延安到了长沙,又踏上了前往昆明的路途,一路上他经历了土匪的险情,看到了西南地区老百姓生活的困苦,每天的经历把他的心装得满满当当的,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做好一个**员的带头作用,时刻想着为同学们排忧解难,幸运的是,这一路上大家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脚被磨出泡,草鞋不合脚,但一番历练下来,大家都成了行军的高手,从最开始的“怨声载道”,变成每天走个几十里不在话下,大家的身体也都棒棒的,甚至连个感冒都没得,爬山过河的时候虽然也偶遇过一些意外,但最后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陈确铮觉得这一路上就忙着游山玩水了,没有给大家做更多的工作,眼看着没几天旅程就结束了,一定要确保最后这段旅程大家都安然无恙地到达昆明。
陈确铮思绪翻涌,听得入了神,旁人没说话都没有注意到,贺础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走啦,刘兆吉把他们肚子里那点儿民歌都掏空啦!”
大家告别了欢天喜地的乡民们,转身向住处走去,四个人热烈地边走边聊,说了好多话。
“Mr.Liu,这一路上你采集诗歌,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啊?”
“有很多次呢!因为我身上穿着黄军装,”
为了改善大家的居住条件,当晚团部安排步行团的大家分散借住当地民宅,分别的时候,陈确铮从口袋里又掏出三粒奎宁药丸,放到刘兆吉手中。
“你怎么还有?”胡承荫十分惊讶。
“民歌要采集,自己的身体也要照顾好,你要是得了疟疾倒下了,还怎么采集民歌啊?我们大家可还盼着你出书呢!赶紧回去睡觉吧!明天路上见!”
刘兆吉的一双大眼湿润了,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陈确铮朝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安南县城实在不大,城里只有三百户人家,城周有五百户人家,而且老百姓吸鸦片已经蔚然成风,“三剑客”入住的人家是一家五口,一对老夫妇、儿子儿媳还有一个孙子。除了蹒跚学步的孙子,其他一家四口都有此“喜好”,“三剑客”虽然住在二楼,鸦片烟的臭味阵阵飘上来,跟在龙里的情形如出一辙,好在没有了龙里民宅劣质煤烟的刺鼻气味,但单单鸦片烟的味道就足够令人作呕了。“三剑客”也算是见过大阵仗了,进屋目不斜视,上楼之后一夜不下楼,第二天早上出门前“三剑客”本想略作寒暄,可看到榻上那四个人人手一杆烟枪,目光迷离,便只想落荒而逃,绝不回头。
因为担心大家连日疲劳,团部决定在安南再休整一天。刚到安南的时候大家就在报纸上得知了台儿庄大捷的消息,后来还得知济南已被收复,大家欢呼雀跃,于是团部跟安南县政府联络接洽,最终决定七点半在县政府门前的广场上召开庆祝大会。
晚上有三四百人聚集在广场上,除了临大的师生之外,还有安南县的民众和维持秩序的警察,现场一片欢腾。虽然天上一直飘着毛毛细雨,夜色迷蒙,云雾缭绕,但大家丝毫兴致不减。黄师岳团长、黄钰生主席、县长,安南民众代表纷纷发言,整个会场洋溢着热烈欢腾的气氛。
突然广场的外围有人点起了爆竹,此起彼伏,噼啪作响,大家开始还吓了一跳,后来就跟着欢呼鼓掌起来,大家自发地开始游行,雨越下越大,大家却全然无觉,忘我地振臂高呼:
“抗战必胜!建国必成”
“中国不会亡!中国一定强!”
“把日本鬼子打回去!”
……
接着就有人起头唱起了慷慨激昂的《救亡进行曲》:
“工农兵学商,
一起来救亡”,
拿起我们的武器刀枪,
走出工厂、田庄、课堂,
到前线去吧!
走上民族解放的战场,
脚步合着脚步,
肩膀扣着肩膀,
我们的队伍是广大强壮,
全世界被压迫兄弟的斗争,
是朝着一个的方向,
千万人的声音高呼着反抗,
千万人的歌声,
为和平斗争而歌唱,
我们要建设大众的国防,
大家起来武装,
打倒汉奸走狗,
枪口朝外响,
要收复失地,
打到日本帝国主义,
把旧世界的强盗杀光……
应和着铿锵的节奏,大家的的步伐更加坚定有力,浩大的声势振动了安南城的老百姓,他们一路目送着游行的队伍从城内走到城外,也被大家欢乐的气氛所感染,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参加游行的师生们的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精神却分外抖擞,一种强烈的希望在大家的体内鼓胀开,仿佛抗战的胜利就在不久的将来。
回到住处,陈确铮跟贺础安忙着脱去湿透的衣服,胡承荫一脸兴奋地跑进门,手里高举着一张报纸。
“咱们现在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学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