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剑客”就穿着平常的衣服,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购置新装了,站在精心打扮的女子面前,看来有些寒酸,可夜色撩人,无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廖灿星挽着曹美霖走在最前面,梁绪衡挽着贺础安的胳膊走在她们身后,胡承荫故作绅士地挺直腰背,朝着楚青恬伸出胳膊,她噗嗤一笑,心下了然,挽了上去。胡承荫昂首挺胸,宛如皇亲贵族一样迈开步子,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陈确铮,故作哀伤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陈确铮实在懒得看他,抬腿作势就要踹过去,胡承荫反应快,往旁边一闪,堪堪躲了过去,得意地嘿嘿一笑,十分欠揍。楚青恬回头看了一眼陈确铮,陈确铮微笑着朝她点头示意,楚青恬也点点头,转过头去。
陈确铮抬头看看漫天繁星,双手在口袋里,迈开长腿,慢慢缀在众人后头走着。
他们走到了东门门口,石榴和联大的其他同学们早已在那里等他们了,远远看到他们便兴奋地挥着手,一个劲儿催着他们快点儿走。二十几个人走在乡间的路上,每个人都拿着用松枝和蒿枝束成的火把,这是石榴提前给他们准备的。远远望去,在黑色大地和深蓝天幕的映衬下,火把燃烧的火焰呈现出耀眼的金黄色,火光时疏时密,时上时下,时曲时直,队伍中不知是谁先唱起了李叔同先生的《夕歌》:
光阴似流水,
不一会,
课毕放学归。
我们仔细想一想,
今天功课明白未,
老师讲的话,
可曾有违背。
父母望儿归,
我们一路莫徘徊,
将来治国平天下,
全靠吾辈。
大家努力呀!
同学们,
明天再会……
到石榴家的几里路一个人走实在不短,可是大家在歌声和欢笑声中忘记了疲惫,走到半路的时候,前方的天空就透出明亮的红光,远处传来了隐隐的喧闹声,因为兴奋与好奇,大家的脚步逐渐加快,越往前走,天空越红,声音越大,到后来山坡上漫山遍野的火把映红了天际,远处许多穿着罗倮族服装的乡民们举着火把朝着他们走过来,火焰映红了他们的脸庞,他们看到来客也毫不见外,反而将他们拉进队伍之中。在前进的过程中,火把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大家被裹挟着,牵引着,汇聚到一起,火把的行列犹如一条条火龙,翻转腾挪,大家被兴奋的情绪所感染,也都跟着乡民们挥动着手中的火把,叫着跳着,忘乎所以。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石榴家所在的罗倮族村落。村落里一派节日景象,家家户户门口都是一堆点燃的篝火,路边的篱笆上也都绑着火把,整个村子都被火光照得通亮,浓烈的松香味充斥着每个人的鼻孔。火把的光把每个人的脸膛照得亮堂堂的。刚走到石榴家门口,石榴阿爸就迎了出来。
“来了这么多人啊,太好了,人越多越热闹!石榴妈,孩子们都到了,石榴,去帮你妈端菜!”
因为人数太多,屋子里实在坐不下,大家所幸就在院中围着篝火席地而坐。石榴阿爸抱出一个泥封的酒坛。
“这坛子酒是我去年的今天酿的,今天该开封了,正好打开让大家尝尝。我们罗倮族啊,有一句俗话,‘火木哪觉依,尼木吱基依’,意思是汉人贵在茶,罗倮贵在酒。我们族人有酒便是宴,无酒不成席。这是我自家酿的米酒,大家都来尝一尝,喝了保管你们无病无灾!”
石榴阿妈负责盛酒,石兰和石榴把酒一碗碗端到大家手中,大家都面面相觑,没人喝。
“这一上来就喝这么一大碗啊?”
“放心吧,我这个酒喝了不醉人的!”
陈确铮仰头喝了一大口,抿了抿嘴:“好酒!”
大家也都纷纷端起酒碗喝了起来。
小爱书在几个姐姐身边害羞地绕来绕去,偷看她们身上的旗袍,想摸却又不敢摸,楚青恬发现了她的小心思,一把扯住了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小爱书又羞又怯,扭着身子想跑,楚青恬就咯吱她,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好像银铃一般。
“你喜欢阿姨的旗袍吗?”
小爱书点了点头。
“那你可以摸摸看呀!”
小爱书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楚青恬旗袍的布料,然后满足地笑了。
“小爱书,你现在还小,阿姨的旗袍你穿不了,等你长成大姑娘,姐姐送你一件新旗袍,你穿上一定好看!”楚青恬摸了摸她黝黑发亮的头发。
小爱书兴奋地将又粉又肉的手举到空中。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拉钩!”
楚青恬握住小爱书的小手,让她学着自己的样子伸出小指,她勾着小爱书的小指轻轻地摇晃,口中喃喃念道: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石榴动作麻利地帮姐姐把一碗碗做好的猪肉放到大家的面前,此时她的身体正在抽条儿,手长脚长,正处在女孩子转瞬即逝、纯真又美好的少女时代,虽然她穿着罗倮族人朴素的服装,却仍旧掩盖不住她青涩稚嫩的美丽。
“石榴,等你长大了,姐姐也送你一件旗袍!”梁绪衡接过石榴递给她的碗,也跟了一句。
石榴甜甜一笑,点了点头。
每个碗中只有一块肉,这块肉块头实在不小,总有女孩子的巴掌大,色泽晶莹,飘香扑鼻。
大家都看着这大块儿猪肉面面相觑。
“我的天,我都不记得我上次见到这么大一块儿猪肉是什么时候了!这么大块儿肉,可怎么咬啊?”
石榴阿爸见状哈哈大笑,石兰会心一笑,说道:
“石榴,你的哥哥姐姐不知道怎么吃咱这坨坨肉,还不快教教他们!”
只见石榴用自己纤细的小手堪堪抓起那块大肉,短短的手指险些抓不住,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两腮被肉塞得满满的,含含糊糊地说:
“学会了吗?”
“就这么直接用手抓着吃吗?”胡承荫看着那油亮油亮的猪肉,手悬在半空中却拿不定主意,楚青恬已经把肉抓起来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很惊讶么?”
“没有,就是觉得……没什么,没什么。”
“你觉得什么呀?话别说一半啊!”
“我觉得——你是孙猴子变得,一天一个样儿!”
“孙悟空?从来没有人这么说我呢!为什么啊?”
胡承荫没有回答,突然抓起肉来咬了一大口,嗯嗯呜呜地示意楚青恬自己的嘴巴忙着,说不了话,楚青恬笑着白了他一眼,只好随他去了。坨坨肉惊艳的味道让他挑起了眉毛,随后满足地闭上眼睛,塞了满嘴的肉,竖起了大拇指在石榴阿爸面前使劲儿地比了比。
石榴阿爸喝了一口酒,颇有些得意:
“那当然了,这是我家小猪仔的猪肉,才三四个月大。”
“伯父,今天我们过来,真是让家里破费了。”
石榴阿爸朝着陈确铮摆了摆手,随后给自己的酒碗倒满了酒。
“这你就说错了,咱们这火把节官称叫‘星回节’,是我们罗倮族人最重要的日子,就跟你们汉人的过年的一样的,这一天我们每家每户都要杀猪宰羊,喝酒吃肉,就算你们不来,我们也是一样要好好过,所以你们都别客气啊!一定要吃得饱饱的,今天晚上要闹腾一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