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四四章 你比我穿得好看(1 / 1)推敲夜僧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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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承荫决定,一定要好好送吕世俊一程。

第二天,胡承荫拜托朱伯照顾二贵和小井、看顾好吕世俊的尸体,跟马春福踏上了进城的路途。

半路两人遇到一队运货的牛车,颠簸了半日,终于到了个旧县城。

眼前的个旧县城依旧是满目繁华、歌舞升平之地,街上的报童拿着报纸叫卖,童稚的嗓音却说出耸人听闻的头版标题:

“卖报卖报!天良硐发生械斗,旅长丁佑秋和锅头吕恒安之子双双殒命!卖报卖报……”

街上最不乏好事的闲人,小报不贵,路人都乐于花钱买一份谈资,而有钱人“树倒猢狲散”的戏码是穷苦百姓最爱看的。

胡承荫并不知道是谁将天良硐的事情散布出去的,却也不想追究了。

天良硐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外人想不知道也难。

胡承荫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买了一份报纸。

“天良硐”和“殒命”的字体被放得十分大,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胡承荫把那则新闻认真读了一遍,报纸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天良硐惨案的经过,文字极尽歪曲渲染之能事,让人不忍卒读。唯一让他安慰的是,吕世俊的名字并未出现在报纸之上,他只作为“吕恒安之子”这个身份出现,毕竟对于个旧百姓来说,吕恒安才是一夜暴富的主角和不输贾府之大宅的主人。

身旁经过的路人对着报纸议论着他人的生死,说得津津有味,好似他们口中的那些人并非有血有肉,而是话本里的假人儿,幸灾乐祸地啧啧几声之后,便将一切抛诸脑后。

胡承荫可以想见,那张报纸最后的归宿或是垫了桌子,或是包了咸鱼,至于上面的文字,无人肯再多看一眼。

新闻转瞬就成了旧闻,消散在风中。

回过神来,胡承荫突然意识到什么,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城北走,出了东北角的城门便到了锡务公司。

因为之前来过一次,胡承荫自是轻车熟路。

曾经让他叹为观止的机械设备如今已经全部停摆,运送硔砂的索道随风微微颤动着。

胡承荫匆匆一瞥,没有停留,跟马春福一前一后进了锡务公司的大楼,刚刚拐进吕恒安办公室所在的走廊,胡承荫就觉得心下不妙。

走廊的地毯上散落着各种办公用品,砚台碎裂,墨汁被打翻在地,在白墙上飞溅得四处都是。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墙面上、地面上四处散落一些不明的血迹。

那扇挂着十字架的紧闭的门,此刻已经大敞四开。

那个门上挂着的耶稣受难像此刻显然已经经历过“受难”,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似乎被人用脚狠狠的踩过一般。

胡承荫看了马春福一眼,马春福朝他点了点头。

“有人吗?”胡承荫在敞开的门上敲了敲,试探问道。

无人应答。

两人轻轻走进吕恒安的办公室,胡承荫发现房间里逼真的耶稣圣像被砸了个稀巴烂,大班台上的东西全被扫到了地上,墙上那张一家五口的大照片中,吕恒安的脸被认为地抠下来撕去了。

办公室的主人——吕恒安,也早已不知所踪了。

胡承荫确定,吕世俊去世的消息,吕恒安已经知道了。

寻人不遇,两人只好离开办公室,没想到一出门,胡承荫就险些撞上一个人,那人西装革履,脸上却惊恐万分,用手捂住被刀划伤的胳膊,胡承荫顾不得礼貌,赶紧追上他问:

“请问吕恒安董事去哪里了?”

那人一脸的气急败坏:

“鬼知道他跑哪儿去了!听说儿子死在尖子上了,那个老不死的就疯了!跟条疯狗似的见谁都咬!”

胡承荫还想问什么,可那人骂了一句“神经病”就撒腿跑了。

胡承荫想着吕恒安或许还在公司里,可是他跟马春福把锡务公司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吕恒安。

胡承荫原想着跟他一起商议安葬吕世俊的事宜,毕竟他终归是世俊的父亲。

“咱们现在去哪儿?”

“赚钱!”

“你不会是又要……”

胡承荫点了点头。

胡承荫又一次在禹王宫上演了逢赌必赢的神话。

他并不恋战,估摸着赢够了便兑了筹码,头也不回地直奔荣森利。

“后生仔,你这是来买寿材?我们家的大板可是全个旧最好的!”

“荣森利”的老板一边殷勤招呼,一边上下打量着胡承荫的寸头和朴素的白衫黑裤,用生意人“阅人无数”的眼光判断胡承荫的“斤两”。

“后生仔,我们家什么样儿的寿材都有,杉木的大板儿最实惠,买的人最多,要不你看看这一口,这就是杉木做的。”

胡承荫看了一眼,转头又看向别处。

“你要是不中意杉木,松木、柳木的也都不错!你要不看看……”

“我不要这些,我要最贵的。”

老板眼光一闪。

“请跟我里边请。”

经过一个狭长的小道,店老板将胡承荫带到了后院的一个小屋里,掀开苫布,露出了里面的棺材,木材被精心打磨,闪耀着金色的光泽,通体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木材的纹理仿若有金丝浮现,“三长两短”的五块木头,侧边两块长木板雕刻了两条飞龙,头尾两块短木板上面各刻了个大大的“寿”字,雕工精湛。

“这是我们店最好的大板了,通体都是用金丝楠木做的,这上面的花纹也是我们店里最好的师傅雕的,向这种成色的大板,别说是个旧了,就是云南府你也难找!不过这价格嘛……得是这个数。”

老板用手比了一个数,马春福看了直咋舌。

“我要了。”

那老板没想到胡承荫回答得如此干脆,顿时喜上眉梢。

“你这后生仔可真孝顺啊,我儿子以后要是有你一半孝顺就好喽!”

老板话音刚落,马春福难过地看了胡承荫一眼,胡承荫死死地盯着棺材上那个篆体的“寿”字,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狠狠扎了一下。

胡承荫托赶牛车将他们送到县城的马锅头再带他们原路返回天良硐,一伙儿客人来回跑两趟,省事儿又省心,再加上因为还要拉一口棺材加了酬劳,那马锅头美得不行,干劲十足地指挥手下麻利地把大板抬到了牛车上,马锅头还良心地在棺材下面垫了很多干草以防路上颠簸。

牛车拉到天良硐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

伙房里,吕世俊安静地躺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胡承荫拿出自己悉心保管的一身烟灰色绸褂,那是上次进城的时候石欀头给他买的,也是胡承荫初遇吕世俊时穿的衣裳。因为两人身材相仿,胡承荫把绸褂给吕世俊换上,大小竟十分合适。

要封棺了,胡承荫深深看了吕世俊一眼,似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地烙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世俊,你别嫌弃啊,这一身儿我只穿过一次。你穿着比我穿着好看,就让它陪着你一起走吧。”

胡承荫和马春福合力将吕世俊放入棺中,他白皙的脸庞微微泛青,整个人像一尊刚刚雕刻完成的石膏像。

马春福双手扒着棺木,又一次哭到不能自已。

“世俊兄弟,你好走啊,到了黄泉路上,多喝两碗孟婆汤,都忘了吧!十八年后,咱又是一条好汉!”

胡承荫把吕世俊埋在了两人最后一次交谈的山上。

在那里,吕世俊跟他诉说了他跟父亲之间的心结,

在那里,吕世俊告诉他想和他成为同学的愿望,

在那里,吕世俊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的美好时刻,

在那里,吕世俊看不到天良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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