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确铮转头循声望去,一个身量不高却很壮实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一个半旧的杏红色包袱朝自己这边跑来,随着喊声越来越近,紧接着陈确铮便看见那男子身后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紧追不舍,她怀里的婴孩和拼命跟在母亲身后奔跑的小女孩儿哇哇大哭,妇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孩子绊着,根本跑不快,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远,只好无助地用手指着那小偷咒骂着。
陈确铮默默看着那小偷边跑边回头看,经过的人纷纷侧目,却无一人伸出援手,然而就在那小偷经过陈确铮身边的时候,陈确铮突然伸出拐杖朝着他的膝盖处狠狠一抽,那人直接摔了一个大马趴,手中的包袱也跟着飞了出去。
廖灿星眼疾手快地抓起包袱便朝失主的身边跑去,可那小偷怎么甘心到手的鸭子飞了,转身就去追廖灿星,陈确铮却握住拐杖的尾端,用拐杖的弯把处朝小偷的脖领子一勾一拽,那人又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下那小偷被陈确铮彻底惹怒了,他见陈确铮一身光鲜,便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更何况他一条腿还打着石膏,必然是个可以捏一下的软柿子。
那小偷爬起身就朝陈确铮扑了过来,碍于腿脚不便,陈确铮的战力被削弱了不少,好在他尚有一根拐杖可用,可那小偷正值壮年,很有一身蛮力,几招下来仍旧不落下风,而且他看出陈确铮脚上有伤,便欺身上来想要攻击陈确铮的伤脚。
陈确铮本想留些情面,如今为了自保,不得不狠下心来使了几个平时不会用的绝招,专拣要害处攻击,直接把那小偷打得躺在地上嗷嗷叫,完全动弹不得。
这场仗陈确铮打赢了,包袱也追回来了,可他也付出了代价。
这件陈确铮平时里精心保管、完全不舍得穿的西装破了,左袖肩头处被活生生扯开了一个大口子。
如今心疼也于事无补,陈确铮苦笑一下,转头一看,廖灿星已将那包袱交还给妇人,妇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廖灿星跑到陈确铮身边:
“确铮,你还好吗?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陈确铮摇摇头,捋了捋廖灿星的刘海:
“放心,他伤不到我的。”
廖灿星颇为惋惜地抚摸着西装破损处的毛茬:
“好好的一件西装,现在可怎么办哪?”
陈确铮洒脱一笑:
“没关系,我不穿便行了,只是可惜了你亲手给我打的领带了。”
说完陈确铮将领带扯掉,放在西装的口袋里,随后脱了西装,将完好的里子朝外一叠,搭在手肘上,掩盖了西装的破损,朝廖灿星得意一笑:
“你看,天衣无缝!”
虽然仅穿一件白衬衫,正式的感觉被削弱了不少,但陈确铮潇洒自如的风度却丝毫不减,廖灿星也露出了笑容,挽起他的手,拾阶而上。刚刚事发突然,此时的陈确铮才留意到孟副官完完整整地旁观了刚刚那一幕,他的神情不似最初的公事公办,眼光中隐隐透出对陈确铮的欣赏来,然而在两人目光相遇的时候,他又立马恢复了冷淡的表情,让陈确铮不由得暗暗发笑。
走进商务酒店的一楼大厅,孟副官直奔电梯,待到轿厢上方的半圆形楼层指针指向了一层,轿厢内的门童拉开可伸缩的铁栅栏门,一行人陆续走进了彼时对昆明来说仍十分先进的手摇式升降电梯。
孟副官低声说了一句“三楼”,门童便旋动操作把手,电梯缓缓爬升,速度比爬三层楼梯还要慢。终于到了三楼之后,门童再次拉开铁栅栏门,一行三人出了电梯轿厢,奢华之气扑面而来。
室内典雅的陈设、脚下松软的地毯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气让廖灿星一度有回到了南京的错觉。不论男女都穿着入时,衣香鬓影,轻声细语,觥筹交错之间不时传来刀叉触碰杯盘的轻响。角落的留声机指针缓缓转动,某位外国女歌手的轻吟浅唱为整个空间更平添一丝优雅和慵懒的氛围。
廖灿星一眼便在靠窗景观绝佳的大桌旁看到了她口中念了多次的“于叔叔”,立马蹦跳着跑了过去,而一路伴随的孟副官见此情形,便识相地默默离开了。
百闻不如一见,陈确铮久闻“于叔叔”的大名,如今见到本人,一眼便知今天等待他的将是一场“硬仗”。
用“儒将”二字来形容这位“于叔叔”再合适不过了,他身着军装,身材中等却十分挺拔,三七分的头发很浓密,两鬓却已斑白了,见到陈确铮之后,他脸上的笑意从未消失过,可目光中却一直带着审视,看似彬彬有礼,实则不怒自威。陈确铮意识到,跟他打交道,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小心应对。
廖灿星抱着她于叔叔的脖子,亲昵地说道:
“于叔叔,你怎么穿这么一身见我呀,怪吓人的。”
“灿星,现在不是你小时候在我腿上乱爬的时候啦?当时你流着鼻涕,抓着我的勋章死活不撒手,怎么长大了,反倒害怕起来了?”
走到桌前,陈确铮一直姿态谦恭地静静站在一旁,于叔叔不经意地看他一眼,转头对廖灿星笑道:
“灿星,这位是你的同学吧?不给介绍介绍?”
廖灿星收敛了笑容,有些紧张地咳嗽两声,之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说道:
“于叔叔,他叫陈确铮,他是西南联大哲学系的学生,是比我高两个年级的学长……我们现在正在恋爱!”
陈确铮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却波涛汹涌,他本想着由自己来坦陈一切,没想到廖灿星如此单刀直入地率先讲明了他们的关系。
陈确铮早就知道廖灿星跟这位于叔叔感情深厚,如今他旁观两人熟稔的相处,心中不由得暗想,这位“于叔叔”恐怕对廖灿星的喜爱和保护不会亚于亲生的叔叔,于是陈确铮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没想到这位于叔叔却站起身来,朝他伸出了手:
“你好,陈确铮,我是于浩洲,灿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灿星的父亲听说你们在大板桥出了事很是担心,恰好我因公务到昆明来,就顺便过来看看她。”
陈确铮心中暗道:好一个“顺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