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衍山。

昭衍山是一座孤峰，山势陡峭骇人，仿佛刀刃一般刺入云天。仙泉从山顶垂直坠下，似永不停歇的瀑布，水声却消弭在天地间，从不入耳。

落辰真神是昭光衍道的神明。

大道无形无相，不可捉摸又无处不在。道之所存，柔软刚毅，无所不包容，又强悍得可以破除一切。正似充盈天地的水，润泽万物也有万钧之力。

山巅只有一处茅屋靖室，巨大的安朝树有层层叠叠的圆叶，晴湖刚落地就被端风拉到怀里抱紧了。

“昭衍山的落辰真神。”

庄纪说过的话果然都是紧要的，端风实在后悔他不曾放在心上，只惦记着小姑娘。

他不是庄纪，还不懂得要为心上人筹谋安排。即便庄纪那样郑重地提醒，他还是以为只要守着小姑娘就够了。

他是火玉世界唯一的神明，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心爱的姑娘吗？

这样的自负如今已经荡然无存了，莫说觊觎小姑娘的那些人，就连小姑娘的心，他都要看不住了。

“你放开我。”

晴湖话音刚落，庄纪的黑塔笼上了她，端风怀中一空，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庄纪终究没有当着端风的面抱她，只是听从晴湖的意愿，将她释放出来。

“月儿去羽月院吧，桃枝在等你。”

庄纪还是那样温柔，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他不追究小姑娘凌乱的发丝，也不追询她躲闪的眼神。

不问，也不窥视。虽然以他现在的力量，他想知道的任何事都逃不过那双紫瞳，无论过往还是未来，他都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至于裹在小姑娘身上的长袍，虽然刺眼得叫人心生烦躁，也被小姑娘拒绝端风的话语消弭。庄纪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端风的错！

“你去吧。”昭衍山的主人落辰也对晴湖微微一笑，“你叫月儿，我记住了。”

晴湖避开端风的视线，想着落辰刚才看到他们那样，也没再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回到羽月院中。

端风倒是想跟着进去，可如今的庄纪已经能轻易拦下他。庄纪不想使用力量，但是也不能容忍端风再接近他的小姑娘了。

“你似乎和从前不同了，庄纪上仙。”落辰无视剑拔弩张的两人，他的注意力都在庄纪身上。他感知不到庄纪的元神，探不到庄纪的实力，却隐隐有种天然就臣服于他的感觉。

“难为你伤还未愈就去搭救我的月儿。”

晴湖不在，庄纪的温柔便不见了。他的玉杖随心念而动，碧绿的碎光洒在落辰身上。昭衍山霎时灵气大盛！落辰与山本为一体，如今他的伤算是好全了。

“你的月儿？”落辰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伤，他闭关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呀！

这两个人，在争夺那姑娘么？

那姑娘选了谁呢？

落辰很是懊恼，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

“她是晴湖，是我的妻，小庄你适可而止吧。”端风阴沉着脸，庄纪能同时到这里，他知道他们在天河上缠绵了吗？

知道了，还是不肯罢手吗？！

“要适可而止的是你！”庄纪投目望向远处的缥缈浮云，结局已经写好，争执无益。

“看来你没有好好听她说话，”庄纪睨了端风一眼，“本来就该我来与你说清楚，我不会让你们再见面了。”

“你阻止不了！”端风嘲讽地笑着，星眸半眯，露着寒光，“她的心在我这里。”

“如果你忘了她呢？”庄纪冷笑一声，撩起青色的袍衫坐下，手中玉杖翻飞，“你不过是先认识她，是照顾她长大的人。她又带着翡青尊神的意识和火玉神女的力量，会亲近你不是很自然吗？有什么可得意的？”

“你明明知道这些，还对她巧取豪夺，不觉得太卑劣了吗？我才是得到她真心的人，风哥，你太自以为是了。”

庄纪瞥了落辰一眼，璀璨的紫瞳迸发出瘆人的威慑，落辰自觉地退开了。

“你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吗？”端风抚掌大笑，眼中甚至还有同情，“所以无论我们怎么亲热过了，你都解释为她不是心甘情愿吗？小庄你还真是可怜。”

“你不肯承认也无妨，她始终是要与我在一起的。”

庄纪一点都不恼，小姑娘什么性子他看得比谁都明白。即便她是为端风，为火玉世界而生，她也将自己放在心里了。这份感情，才是脱离了桎梏，最纯粹的情意。

“与你一起？！”端风被庄纪从容淡定的样子激怒，“你到底是怎么哄骗她的？她已经亲口许嫁了，又怎会答应你？”

“因为你啊！”庄纪淡淡一笑，苦涩都隐藏在嘴角的弧度里，“因为她要给你最圆满的结局。”

“我不信！她不是会走捷径的人！”

“那不算是捷径。即便是，我也不会以此为条件勉强她，我给她的自由是你想象不到的。”庄纪站起来走到崖边，青衫烈烈作响，黑色琉璃塔在他肩侧浮动。

“自古尊神有创世之力。但是神创小世界一为修行，二为攫取灵气给养上界灵域。火玉神女与造物结合，本就违逆天道，她竟然还胆大包天从上界偷取灵气，你以为火玉世界众神凭什么存在？！他们的存在就是火玉神女的罪孽！”

“翡青尊神恋慕火玉神女，一直为她遮掩善后，可惜被爱慕他的玄璜尊神发现了这个秘密。”

“所以才有了八万年前的天劫？！”端风与庄纪并立，他陷入沉思，小姑娘说火玉世界是因为翡青尊神才被毁掉的，傻姑娘怎么会那样想？

“天劫降下，火玉世界本该烟消云散，翡青尊神还是暗中出手庇佑了你们兄弟。”

庄纪感知到端风身上碎裂成渣的魂玉，继续道：“庭玉尊神心怀苍生，以一己之身护了火玉世界众生灵，陨落成烟。翡青尊神再次出手，使火玉世界陷入沉睡而不是毁灭，你则成了唯一的神。”

“师父是翡青尊神弟子，自然秉承他的意志。他隐藏起自己是尊神的力量，以仙身降临，唤醒火玉世界，守护这一方见不得光的天地。”

“翡青尊神以创世的名义陨灭自身，让火玉世界得以重见天日，现在的火玉世界实际上是翡青世界。月儿则是他最后一缕神识所化，也是这个新生世界的主人。为了堤防玄璜尊神收回翡青尊神的力量将他复活，翡青尊神在月儿身上下了双生封印。”

庄纪忽然不自然地笑了笑，“风哥，你可知翡青尊神曾将月儿许给庭玉尊神？”

“那时世上还没有月儿，翡青尊神预言他将会有一女，名唤晴湖，与庭玉尊神定下婚约。”

端风：“……”

“翡青尊神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他留下月儿到底是为了什么，已经无从得知。”庄纪瞄到端风逐渐扭曲的脸，自己也颇有些感叹，所谓因缘际会，就是如此吧。

“凭她的力量，或许可以对抗玄璜尊神。但你们兄弟的存在是禁忌，师父代理火玉世界，就是为了遮掩你。”

“月儿是人族，庭玉尊神不能永远躲在她的识海。一旦你们的存在被上界感知，天劫还会降下。”

“这是一局死棋。走得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月儿献祭自己，再为这世界续一次命。”

庄纪目光幽深，他踏破三大灵墟后直接被传送到众神之巅。神主是天道化身，他被清洗了所有记忆，接受天地之力的浇灌，左手的黑色符纹竟然是他权柄的象征！

众神之巅下有三十六灵域，灵域之下小世界无数。庄纪凭着对秘境里葫悠悠的一点念想终于在芜杂的凡尘中找到了他的月儿，寻回了所有的记忆。

他来时就想好了如何为小月儿分担，解除她背负的重压。火玉神女罪孽深重，宽恕她，就是与天道为敌，与自己为敌，伤的是他自己的根基。

可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守护小月儿，违逆天地规则也要成全她，留下她，与她相伴一生。

“你们想多了。”

端风一步一步踏出悬崖，站在空中虚浮着，他背对着庄纪，举目望天，“翡青尊神或许只是想让她好好的活一次。带着封印的人族，封印又只在她需要的时候自行冲破。”

端风想起小姑娘唯一一次冲破封印是因为自己，就是那一次她去了宝室山，彻底改变了命运。“其实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族小姑娘，如果不是遇到我们，她可以平淡的度过这一生。”

“她身上的枷锁是我们给她的。小庄，我不需要一个圆满的结果，我只想要她。”

端风已经走出去很远，他转身望着庄纪，忽然露出一个清澈光亮的微笑，“我还是半神，可以做回人族，与她相守一生。我相信她对我的情意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们两情相悦，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

“不行，风哥，她不会愿意。”

端风听着庄纪一口一声“风哥”，他心中欢喜，即便再争抢小姑娘，他们的情谊也没有变。

“小庄，你有没有想过，她其实不需要你这样无底线地宠着。她再聪慧机敏，也还是个小姑娘，为自己的姑娘做决定，是我疼她的方式。”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她不会同意。”庄纪执杖的右手背在身后，他眉峰微皱，“月儿向来入世，从不惜身。她认定了的事，我只会帮她实现，哪有约束她的道理。”

“所以你是三十六灵域之主，而我是她最爱的护卫大人。”端风心情很好的笑起来，“小庄，你承认吧，她更在乎我。”

“我不是与她贪欢一晌，不管死后洪水滔天。”端风手掌落在庄纪的肩膀，“我不认为天道对小世界的安排是正确的。但母亲违背了，也付出代价了，我没有怨恨。”

“既然火玉世界早就毁了，你们何必这样执着？不欢悦的活着，有什么意义？”

“你刚才说我会忘了她，”端风手掌微微有些颤抖，嘴角却还是笑着，“她要你把时间调到过去吗？所谓圆满的结局，就是我在父兄陪伴下生活吗？”

“你看，小庄，你这样在意她，你问过我吗？我不愿意，这是我的命运！我领受了八万年的枯寂，才有了一个你，一个她，你们现在要离我而去吗？”

“你怎知我此刻的快乐会少于那样的生活？！我自己熬出来的幸福，我没有权利享受吗？”

“我们都有各自的命运，小庄你不要强求。”

“我从未强求过什么。”庄纪拨开端风的手，他心中不安。他的思路一直跟着小姑娘，守护她成全她是自己唯一的追求，可是端风却敢为她做主吗？

“我一心所求，也只是她心甘情愿。她欢喜我才欢喜，我舍不得让她痛。”庄纪的紫眸霎时黯淡了许多，“也许让她痛一回，她会比较放不下吧，可是我舍不得。”

羽月院中，落辰、桃枝仙子、晴湖举头望着空中的圆镜。

“小月儿，你选哪一个？”落辰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