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见长孙玥神色异常,示意崔滨离开,屏退左右。叫听雪在门外守着。这才开口询问,
“玥儿,你是不是,心里已经知道是谁了。”
长孙玥沉默不语,她不敢确定。
如果是她猜错了,是不幸中的万幸。
若是侥幸押对了,受到伤害的,就不只太子一人了。
这皇宫里,面临着一场无声无息的浩劫。
她不愿去想,可事已至此,又不得不去面对。
长孙玥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兄长。
皇长子长孙宏,星目剑眉,鼻梁高挺。宫里的老嬷嬷常说,皇长子是众多皇子中,长得最像圣上的那一个。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
“宏哥哥,我们,要查一查容惠太后的人了。”
长孙宏愕然。
他不太敢相信,也实在想象不到,自己的亲祖母,会有什么理由,对刚刚诞下孙儿的儿媳,儿子心爱的妻子下手。
“怎么会呢,会不会是消息有误。玥儿不急,我们再慢慢查,总会有线索的。”
众多兄弟,唯有他生在了先帝和容惠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他没有生母,却享受过来自祖父祖母的关爱。他不愿把污名,按在已经过世的先人头上。
“就算宏哥哥不同意,玥儿也要查下去。”
长孙玥很坚定,她不愿意半途而废。
也许别人可以假装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但是她是武陵公主,她做不到。
长孙宏看了看自己的幼妹,不像是胡闹的样子,笑了笑。
许久未曾好好看看她了,这个曾经被他驮在肩上背着到处跑,被皇后罚抄佛经撅着嘴掉眼泪,闹着要学骑射结果从马上摔下来疼的直哭,要几个哥哥一起哄的小妹妹,已经及笄了,是可以整妆待嫁的姑娘了。
虽说整日不肯在闺阁里呆着,喜欢到街市上游荡,却见多识广,时常拉着他分享在民间听到看到的趣事。
今日如此严肃认真的样子,或许可以让她试一试,说不定真能让她查到真相。
长孙宏点了点头,
“这几日,我让崔滨带人跟着人,有什么事,吩咐他去做就是了。”
长孙玥忍不住,将头靠在了长孙宏的肩上,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瞧你,都长大了,还是这么喜欢哭鼻子。”
长孙玥趁机撒娇,
“再大也是宏哥哥的妹妹,到老了也是妹妹,宏哥哥要永远疼玥儿的。”
长孙宏摸了摸她的鬓发,笑了笑。
有弟弟妹妹们在,他从未觉得皇家无情。
七日后,长孙玥回到了水车巷的宅子里。
成沅将请回来的贵客安置在此处。
长孙玥穿着一袭水蓝色的襦裙,挽了民间女子时兴的百合髻,头上只斜插了一支玛瑙簪。看起来,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
听雪打扮的更加素净,立在长孙玥的身后。
成沅一身小厮的装扮,将来人引入正堂。
长孙玥看着眼前满头银发,走起路来颤巍巍的老人,心中黯然。
“这位就是当年容惠太后送到王府里的乔嬷嬷。”
长孙玥点点头。
乔嬷嬷上下打量了长孙玥几眼,开口问道,
“敢问这位贵人,可是宫里来的?”
听雪大惊,她们微服而来,这婆婆却一眼看穿了她们的来历。
“老身虽然年纪大了,眼睛花了,这点儿眼力却是有的。”
“这位贵人通身的气派,穿的再素,也遮不住这一身的龙凤之像。”
长孙玥笑了,示意听雪扶老人家坐下。
“乔嬷嬷好眼力,难怪当年深得祖母信任。”
“不过是命数罢了。”
“如果不是当年小姐进了宫,生了皇嗣,老身这一辈子,也不会和皇宫有任何关系。”
长孙玥浅笑道,
“祖母是个聪明人。”
“是啊”
乔嬷嬷眯着眼睛,陷入了回忆。
“小姐不仅聪明,还是个美人儿。”
“可是后宫里从来不缺美人儿。”
“小姐常说,她就是吃亏在了家世,没有投身到世家。否则,以小姐的才貌,绝不会,只做到一个小小的嫔位。”
“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整天斗来斗去。”
“从前的慕容贵妃,那才是天姿国色,后宫里没有比她更美的女人了。”
长孙玥静静的听着这些往事,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们小姐真的是聪明,后宫里除了皇后和慕容贵妃,只有她,顺利生下了皇嗣,还把赵王平平安安的抚养长大。”
“皇后真的是狠心啊。小姐在长春殿外,整整跪了三天,她才同意,给赵王选一个世家的女儿做王妃。”
“可谁能想到啊,京城遍地都是世家,皇后居然选了永州的世家女。”
“后来小姐才知道,是慕容贵妃给皇后出的主意。”
“小姐心里恨啊,可是没有办法,只能忍着。”
“老天有眼啊,最后居然,还是赵王做了太子,我们小姐终于熬出头了。”
长孙玥屏住呼吸,等待着后面的答案。
“老皇爷身子骨撑不住了,眼看这江山就要到赵王殿下手里了。”
“赵王要是做了皇上,他的皇后,怎么能是小地方出身的平头百姓呢。小姐每日里念着佛,想的都是赵王来日的前程。”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哪有做母亲的不为儿女盘算的呢。”
“良娣主子是个温婉贤良的人,可是这温婉贤良,做不了皇后。历朝历代的皇后,哪个不是名门世家的千金贵女。”
长孙玥心中了然,只觉得可笑,竟然是为了这种缘故。孝懿皇后九泉之下,怕也是死不瞑目。
“良娣生产之时,嬷嬷可在场?”
她仍然心存疑惑。
“良娣生产,是何等大事,老身自然是在的。”
“小姐总说良娣主子小门户出身,心慈手软,连王府的下人都管教不好,难当大任。总想着寻个合适的人选做王府的正经主子。可是老皇爷病了,就一直耽搁着。”
听雪皱着眉头,暗叹皇家的媳妇不好做。
“就送了老身和几个家生子进王府,帮着良娣管一些府里的琐事。”
“赵王殿下请了宫里的太医守着,生怕出了差错。”
长孙玥有点着急,可乔嬷嬷仍旧不紧不慢。
“可殿下毕竟是个男子,不知妇人生产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我们这些见惯了内宅纷争的老人家,知道这世间,有无数种法子,可以去母留子。”
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从隔壁耳房里传来。乔嬷嬷的神情一滞。长孙玥泰然自若,
“无妨,嬷嬷请接着讲。”
“良娣主子的身体,本就不如一般女子强健,再加上胎儿体大难产。本就难过了这一关。”
“可见良娣主子福大命大,竟然叫她挺了过来。”
“老身受命于人,虽然心中不忍,也只能--”
乔嬷嬷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只是哀叹。
宽敞的正堂内,大门紧闭,阳光透过纱幕照进屋内,正是一天里日头最好的时候。
长孙玥只觉得浑身发凉,寒气逼人,冷得很。
宫里的老人总说,容惠太后在的时候,是阖宫里最为和善的人了,从来不会苛待婢女,责打内侍。日日焚香礼佛,三餐茹素。
却不曾想到,是位佛口蛇心的母亲。
“敢问嬷嬷,是什么东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叫人怎么查都查不出来?”
乔嬷嬷望着窗外,刺眼的光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是冬离草。”
长孙玥茫然,从未听过这种药草。
乔嬷嬷浅笑,
“是我们家乡山里的一种稀有的草药,贵人长在京城繁华之地,没听说过,也是自然。”
“此药无毒,只需过水煮一遍,取三五滴掺入煎好的药中,无色无味。自然不会有人察觉。”
“只是这药,于活血化瘀是奇效,却是产后妇人之大忌。”
原来如此。
长孙玥苦笑,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杀人的刀,来自最亲的人。
“小姐心中一直过不去,总是记着自己欠了良娣主子一条命。日夜不休的为良娣诵经超度。”
“老皇爷驾崩的时候,小姐觉得再无牵挂,便随着老皇爷去了。”
“临去前,小姐给赵王殿下留了一封信,把她的一番苦心,都告诉了赵王。人死灯灭,她也不在乎赵王会不会恨她了。”
长孙玥惊愕,父皇居然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他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