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公主此次离京,因是随着两江巡察御史的大队人马,并未大张旗鼓。只是由成沅带了几个高手跟着,两辆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
有人问起,只说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女眷,回乡探亲。
听雪做了寻常官宦人家仆婢的装扮,走到一旁为长孙玥添茶。有些担心地说,
“小姐,御史大人的车驾已经出发了,我们不走吗?”
为了掩人耳目,长孙玥嘱咐随行人员一律称她为小姐,不许提宫里的事。
长孙玥端起茶来吹了吹,并不着急。
“成沅,此处离金陵还有多远?”
成沅转身从角门绕了过来,
“回禀小姐,明日一早出发的话,后日就能到金陵用午膳了。”
长孙玥点了点头。
听雪大惊,
“小姐,咱们不跟着御史大人一道走了吗?”
长孙玥轻笑,
“怕什么,有成沅在呢。”
瞧着听雪愁眉不展的样子,又打趣她,
“还是你怕小姐我没了银子使,把你卖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叫你回不了京城?”
听雪闻言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小姐您可千万别吓我。奴婢虚长到十六岁,已经卖不得好价钱了。”
又慌慌张张的解了腰间的荷包递给长孙玥,
“奴婢虽然月例没几个钱,这些年跟着公主,也攒下了不少,这次出宫都带着了,绝不会叫公主饿着冻着的。”
说着就要磕头,
“求公主念着奴婢自小侍奉您的份儿上,千万不要卖了奴婢。”
成沅在一旁笑着,见状忙去扶听雪起来。
他一向把听雪当妹妹看待,如今见听雪把公主的玩笑话当了真,吓成这个样子,赶忙来劝。
“傻丫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主子到了哪儿会没有银子使,再不济还有御史大人在前头呢。怎么就到了卖你的地步。”
又逗她,
“真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你哥哥还有一身的好武艺。上街卖艺,也不会卖你的。”
听雪泪眼朦胧,抬眼望了望他,半信半疑,
“真的吗?”
长孙玥看着这两个人,将手中的热茶放在一旁,抿着嘴直笑。
听雪见长孙玥笑得如此开怀,知道自己又上了公主的当,掩面回了内堂。
“小姐,你又骗我。”
成沅见听雪离开,敛了笑容。
“小姐,御史大人的车驾已经出发了。临行前,小褚来问过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长孙玥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你怎么回答的?”
成沅肃目,
“小姐的行程,自然由小姐定夺。我等听命即可,与旁人没有干系。”
长孙玥颔首,
“咱们这一路,也并未和那个御史大人打照面,只是远远儿的跟着,好教奏报传回宫里,母后看了心安罢了。”
沉吟片刻,
“如今既到了金陵地界,怎么能不好好玩一玩再走。也不必和他们打招呼。”
“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启程,早就听闻金陵的盐水鸭闻名天下,后天就可以亲自尝尝了。”
长孙玥莞尔一笑。
成沅应声离去,看着明晃晃的日头,只觉得整个院子都映得亮堂了许多。
到了第三天晌午,马车晃悠悠的进了金陵街市。
听雪耐不住好奇心,掀开帘幕的一角,偷偷看着外面人来人往,感叹道,
“从前只觉得京城繁华,想不到这金陵地界,竟也这般的热闹。”
长孙玥听着外面嘈杂的各色叫卖声,也是十分高兴,隔着车帘唤成沅,
“前面探路的人回来了吗?”
成沅应声,
“到跟前了。”
只觉得马车的节奏越来越缓,车外有人轻声说话。
过了片刻,成沅回道,
“小姐,前面就是驿馆,咱们先去把行李放下,驿馆不远就是金陵最有名的裕兴楼。他们家的金陵小吃最是地道。”
长孙玥嘴角上扬,
“走吧。”
路过一处路口,却是拥堵不堪,挤了半天也没过去。成沅遣人去开道,顺便问了缘由。
原来是金陵名士沈家,今日在此筑了高台,为女儿抛绣球招婿。
听雪好奇的很,从前只在折子戏里听过这抛绣球招婿的典故,如今竟能亲眼得见,心中痒痒,很想凑热闹。又担心人多惹麻烦。
长孙玥见了,安慰她,
“晚些时候吃罢饭,咱们一起过来。你不饿吗?”
听雪眼睛亮了,
“多谢小姐。”
成沅却在外面犹豫了半天,纠结的开了口,
“小姐,此处拥堵的太厉害,马车实在过不去。”
长孙玥浅笑,
“无妨,叫他们把马车赶到驿馆去,咱们也下车逛一逛。”
听雪闻言,取出帷帽为长孙玥戴好。先下了车,手扶着长孙玥到了路上。
成沅怕人多挤到了长孙玥,和两个护卫围在外围,将她们送到了裕兴楼。
可巧裕兴楼二楼的雅间,正对着不远处的人群。长孙玥立在窗前,饶有兴趣的看着热闹。
却听见人群中发生一阵惊呼,竟是高台上的围栏断裂,那沈小姐没有扶稳,便从高台上坠了下来。
沈家筑的高台,足有一丈多高,若是摔伤了,后果不堪设想。
长孙玥皱眉,此时让成沅过去搭救也是赶不及。
却见人群外腾空跃起一个人影,横空接下了沈家小姐,旋即平安落地。
成沅目力过人,远远瞧着,便低声说道,
“此人必是个练家子,功力深厚,没有十年八年出不来。”
长孙玥抬头望着成沅,笑道,
“是吗,比你如何?”
成沅肃目回答,
“奴才是禁卫军出来的,寻常功夫一对十不成问题。只是不知道这人是哪家的功夫,得过了招才清楚。”
长孙玥翩然走向门外,
“既然如此,那就去会会他。”
听雪阻拦不及,赶忙追了上去。成沅没有说话,跟在身后。
却见人群又一阵沸腾。
成沅在前面开路,把长孙玥和听雪带到了人群靠前的位置。
只见一位儒雅的老者立在高台前,旁边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拉着一个身着宝蓝色绸衫的年轻男子。正是刚才飞身救下沈小姐的人。
男子看起来眉清目秀,身姿挺拔,蓝色的缎带束着头顶的发髻,腰间挂着绣工精致的荷包。看起来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老者激动不已,只说公子对女儿有救命之恩,就当今日抛绣球招婿有了结果,当场就要带年轻公子回去拜堂成亲。
那公子看起来一表人才,此时却全然没了方才的勇武,嬉皮笑脸,百般推辞。
“老伯,你别看我长得好穿得好,我是个败家子。万贯家财都叫我败光了,是被家里赶出来的。实在是配不上令嫒。还请另寻佳婿吧。”
一面说着,一面不住的挣扎。几个家丁却将他死死拉住,他便做出一副软弱无力,挣脱不开的样子。
长孙玥心中暗笑,只管看戏。
那沈家老伯却更加激动,
“真是天助我沈家。”
长孙玥侧耳听着旁边的人议论。原来这沈老先生是当地有名的鸿儒,夫妇二人没有子嗣,膝下唯有一女。万贯家财无人继承,就想了这抛绣球招赘婿的法子。
正巧这年轻公子被家族驱赶,孑然一身,正好招进门做女婿。
这公子眼见一计不成,又耸着肩说,
“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万一您家小姐不愿意呢?”
沈老先生想了想,招手唤了个老仆附耳轻语。老仆闻言,转身绕到了高台后方。片刻就又绕了回来。满面春风的回了话。
沈老先生大喜,原来这沈小姐刚才匆匆一瞥,对这位飞身救了自己的英俊公子一见倾心。听说父亲要招他为婿,又喜又羞的点了头。
年轻公子无奈,眼珠转了转,竟挣脱了家丁,往人群中跑,边跑边喊,
“娘子救我!”
围观的众人都吓了一惊。
却不料这人跑到长孙玥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高声对沈老先生说道,
“我已经有了娘子,不能再娶妻了。”
事发突然,长孙玥来不及反应。成沅悄悄拔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听雪吓得想叫又不敢叫。
幸而长孙玥带着帷帽,旁人看不到她的容貌。
听雪焦急的扯着成沅的衣袖,
“成大哥,这可怎么办。”
长孙玥却悄悄的给成沅比了手势,示意成沅收起匕首。
成沅怕误伤到人,只能将匕首收回。
刚才还喜不自胜的沈老先生,此刻脸上像挂了霜一样难看。
僵持了片刻,才开口问道,
“公子若是已经娶妻,刚才怎么不说?”
年轻公子语滞,只能用哀求的眼光望着长孙玥。
长孙玥隔着帷帽,心中觉得有趣。想想只是路过此地,救他一命也无妨。
便娇声说道,
“相公不是说带我去裕兴楼吃酒,怎么把妾身扔在一旁,又到此处招婿来了。”
年轻公子忙接道,
“娘子不要误会,只是救人而已。咱们这就走,相公带你吃酒去。”
沈家的家丁再过来,成沅手持匕首,虽未拔出,却不怒自威,
“我家小姐要离开,识趣的莫要再跟。也省的误了沈老爷招婿的大事。”
沈老先生无奈,摆摆手,示意家丁散开。
只是长叹一声,
“可惜了我家小女,有缘无分。”
年轻公子忙拉着长孙玥的手,挤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