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几日长孙玥和钟离钰去丰源当铺查案,木平川一个人无聊,便去了城中闲逛。
这几天长孙玥又和成沅听雪四处游玩,赏的都是南方的景致。对于木平川这个川蜀之地的公子来说,着实没有什么吸引力,便没有和他们同行。今日他们一行三人又是到灵隐寺上香,木平川早几日已经去过了,便一个人又去闲逛。
谁知这一逛,真的让他发现一个宝地。
木平川独自乘了一条小舟,让船夫沿着景色好的地方划,不知不觉,就到了富春江的下游。他在沿岸一处山坳里下了船,让船夫在江边等待,自己顺着小路往山里漫步。
无意中发现,这深山里,竟有一所书塾,一个年级约三十多岁的夫子带着孩子们,在念《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总角之年的娃娃们并不懂得其中的意思,只是摇头晃脑的跟着念。
木平川生于富贵之家,哪里见过这样烟火气十足的山野书塾,便悄悄从后门进去,看了许久。
那夫子注意到他,一会儿便叫了孩子们歇息,自行出去玩耍。木平川便上前搭话。
令他惊奇的是,这位夫子并不像寻常郁郁不得志的落第秀才,反而满腹才学,见多识广。木平川放下戒心,和他多聊了几句。
得知木平川因为家族旧事,不能参加科考,夫子还劝导他。
“大丈夫行于天地间,只要尽自己所能,一心向善,造福百姓的方法有很多。父母官可以造福一方百姓,封侯拜相,可以福泽天下。”
“先人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我等自幼饱读诗书,未必就要卖与帝王家。”
“在这山水之间做个凡夫俗子,给这些未来的将相公侯们开蒙,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木平川何曾听过这些大胆的言论。从前只知道,读书习武便是为了走仕途。然而自己从一出生便注定与仕途无缘,心中积怨多年,却无人可以倾诉。家中又不缺银钱,只能做个浪荡子弟,方显得自己学的本身有用武之地。
如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木平川激动不已,就缠着要拜夫子为师,那夫子却笑而不答。
他用重金诱惑,夫子笑他穷的只剩下钱。许以大宅田亩,夫子又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是废物。他急了,见夫子尚未婚配,便要为夫子寻一蜀中美人红袖添香。夫子大笑,言书中自有颜如玉。
木平川被逼急了,莽撞的性子便上来了,仗着自幼习武,准备动手把这看似文弱的夫子绑了回去。谁知那夫子只是从地上捡了一根竹竿,便打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他抱头求饶,这才得以全身而退。
木平川心中大呼这厮哪里是什么凡夫俗子,分明是文武全才的世外高人。自己鼠目寸光,把人看扁了,还要拿金银美女来诱惑人家,真是活该挨打。忙不迭的行大礼向夫子致歉。
那夫子见他并非有意纠缠,便没有再追究,反而拿了药酒给他擦伤。
木平川见人家以德报怨,感动的几乎要落下两行热泪。
又壮着胆子打探道,
“敢问先生高姓大名,我回去也好向朋友讲今日的奇遇,也有个名号让他们知道。”
夫子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反而是一个扎着双髻的稚童,抱着他的腿,奶声奶气的说了句,
“云夫子就是云夫子,没有别的名字。”
那夫子给木平川擦完药酒,把剩下的药酒都送给了他。为了不让他继续纠缠,便送他出门。
阳光下,夫子腰间挂的玉佩竟折射出绚丽的光,直照到木平川的眼里。木平川厚着脸皮要看,夫子便大大方方的解下来给他看了。
只见这块玉莹润透亮,雕工精细,纹理清晰,图案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木平川知道,但凡京中的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族徽。自己随身的玉佩上,也雕刻着慕容家的族徽。不过慕容家隐世已久,蜀中尚没有几个人能够认得自家的标识,杭州就更不用担心了。
云夫子的玉,却不同寻常,握在手心,还浸着丝丝暖意,不似寻常的玉一样触手寒凉。
他心里打了主意,知道这是个宝贝,便提出要拿自己随身的玉和云夫子换。
云夫子却挥了挥手,道,
“不过是身外之物,今日能被你找到这里,也算你我有缘,就送了你吧。”
木平川哪里肯白拿,便要留下银票供云夫子修缮书塾,云夫子百般推辞。临走的时候,木平川还是趁他不注意,把银票悄悄夹在了夫子的书里。
就这样,木平川得了一块至宝,揣在怀里,原路返回了画舫。正准备拿去向长孙玥炫耀,却发现画舫里只剩下了老船夫和厨娘二人,长孙玥早已经坐上苑娘的马车,去了烟波楼。
他这才又赶到烟波楼,吃罢饭,将今日所得的宝物拿出来亮相。却没想到,长孙玥会对此物,有这样异常的反应。
席间的人听完木平川讲的故事,看到长孙玥仍是一脸凝重,心照不宣的各自找了借口离开。
木平川坐立不安,见状也要离开,却又舍不得自己的宝贝,犹犹豫豫不敢起身。
长孙玥却十分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木公子,可否把这玉佩借我把玩几日,过几天必定还你。”
木平川原本是怕长孙玥直接要了这玉佩,如今听闻只是暂借,便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愧不已。忙道,
“姐姐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一块玉而已,想玩几日玩几日,送你都行。”
长孙玥见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中的玉,知道他只是开玩笑,便笑了笑,故意激他,
“那就多谢木公子了。”
木平川瞪大了眼睛咬着牙,敢怒不敢言。
长孙玥笑道,
“好了,你先回去吧,让苑娘给你找个房间。我会还你的。”
木平川这才瘪着嘴出了门。
众人都散去,长孙玥一个人坐在桌边,手中捏着温热的玉佩。
烛光下,玉佩镂空的内侧,有着一个不易察觉的细小花纹。
长孙玥摩挲着花纹,心中怅然。
三舅父,南宫云,真的是你吗?
离家多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