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卯时末，天色已大亮，各院洒扫备膳都各自忙开了，正院因着顾大人一早便要去知府衙门处理公务一向起得便早，这个时辰想必顾大人已经准备去衙门了。

今日却有些不太寻常，马早便备好了，顾大人却一直未出府，蒋师爷垂手候在正院门外一声不吭。只听见院内似乎能听见些许声响，仔细一听，原是顾家那位三公子正在正院请安。

“慕言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顾慕言站在正院檐下拱手揖礼，毕恭毕敬，便是弯着腰，背也直挺挺的仿若青松不堪折断。

顾荣桢在屋内听得清清楚楚，却轻哼一声并不答话，只让他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顺宁县主见顾大人这般姿态也不做声，只冷眼瞧着屋檐下的少年，一见到顾慕言顺宁县主就止不住想到他那早丧的母亲秦氏，秦氏这个狐媚子，便是死了，留的这个儿子也如一根刺一般扎在她的心窝上，每见一次便深一分。这般想着，顺宁县主脸色更是冷凝，直到她见顾荣桢快用完早膳了，这才提起门外的顾慕言，轻声相劝，“老爷，三公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便是他这两年一直在外面胡闹，可他毕竟是你的儿子，父子哪有隔夜的仇，快让他起身吧！”

不提还好，只要提起这件事顾荣桢便如鲠在喉，顾慕言当初只搁下一句话便孤身一人前往校尉营，到如今整整两年连封家书都未往回寄音讯全无，也不知道在外面混些什么！

“混账东西，还不给我滚进来！”顾荣桢心中气极了，顾慕言的生母秦氏去世之前顾荣桢曾握着她的手答应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可是他倒好，直接让他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听见父亲的声音，顾慕言慢慢的直起身，步履坚定的踏进屋内。

“见过父亲，”顾慕言微顿了顿，对着顺宁县主的方向也微拱了拱手，“见过，母亲。”

顾荣桢看着顾慕言进屋，两年不见小小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个子与自己也已相差无几，周身的气质冷清中又带着稳重的成熟感，这时才发觉时间过得很快，自己也要老了。

看着顾慕言抬起头看着他的模样，顾荣桢又想到了秦氏，也是这般翩若惊鸿的气质，便是这容貌也足有七八分相像，便是再多的气对着他这张脸也消了大半了。

顾荣桢在心中叹了口气，眉头却皱的越发厉害了，只是让顾慕言跟上便从他身边走过了，院外的蒋师爷听到这，赶忙为顾大人打开院门，并稍等了等跟在身后的顾三公子便一起去知府衙门了。

知府衙门后堂，顾慕言端坐在下首，一句话都不说，顾荣桢看着这个儿子有些无能为力，“这两年你在校尉营都做了什么？”

“习武。”

“武官这条路很是艰难，家中还是文官一脉，你不如看看你二哥，安心在书院读书，如今已是廪生，来年便要参加府试了，前途一片坦荡。再看看你自己呢？如今一事无成，你可知你耽误的是你自己！”顾明笙与顾慕言不过相差一月余，自然会被拎出来比较。

“我心中有数。”顾慕言端起旁边刚奉上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是今年新制的龙井，茶香醇厚。

顾荣桢与顾慕言不过说几句话，火气便又要上来了，沉了口气压住火气便打发顾慕言走了。

顾慕言也并无其他的话要说，只站起身来行完礼便告退了。

顾荣桢看着顾慕言挺直精瘦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父子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生疏了，连多余的寒暄都无法说出口，当年是这样，现在依然是这样……

顾慕言慢慢的走出知府衙门，直到脚踏在了街道之上，听着身旁喧闹的吆喝叫卖之声才感觉自己是真的回苏州城了。

昨日在灵云寺中与师父匆匆一见，师父只说让他在校尉营中再历练两年，顾慕言知道师父的意思，可是心中还是有点着急，若不早些从军早些立功，自己是否真的能在这顾府、在这天下有真正的立身之处呢？

顾慕言抬起头，天空之中云丝缱绻，在这广阔的蓝色幕布之上肆意舒展，心中有些落寞又有些向往，何时才能这般无忧自在？竟没有找到一丝这样的希望，顾慕言微勾了下唇角，罢了，既然来这世上一遭，无论怎样的境遇总要尽力去活不是？

顾慕言在这长街之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忽闻旁边巷中传出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声绝望的求救之声。顾慕言目光追随着声音来处，一眼便看见几个街头混混模样的人正在踢着地上一团什么，定睛一看居然是个不过七八岁的小乞丐。原先顾慕言并不打算管这种腌臜之事的，却无意瞥到小乞丐眼神中满是绝望求生的痛苦，皱着眉想了想，罢了，就当日行一善好了。

顾慕言一个飞奔便冲到人群之中，看着眼前六七个成年大汉，从街边取了根竹棍略掂量了下，就这个了。瞬间顾慕言的眼神就变了，平日里清澈无波的眼神变得墨色深重。看着这六七个大汉边笑骂着边向他冲来，顾慕言嘴角微微一弯，翻身便是一棍横扫上去，只一棍便扫落两人，其余几人见那两人只一下便被个毛头小子打趴下了，还有闲心嘲笑一番，殊不知离自己扫落棍下也不过片刻之间了。

剩下四五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准备从四面合围顾慕言，被包围在中间的顾慕言心中不由一笑，倒是来得好，不需要一个个去追了，只见顾慕言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竹棍轻轻一握，猛的高跳而起借着旁边砖墙之力对着合围在前的几个混混用力横扫而出，知道这竹棍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混混们才知道这小小的少年竟有这般千钧之力，一个个的如秋风落叶一般倒栽在地上，猛咳了几声才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赶忙相互搀扶着跑了。

顾慕言见几个人都落荒而逃也不准备去追，将手中的竹棍随意扔到一旁便向躺倒在地上的小乞丐走去。小乞丐浑身都脏兮兮的，泥灰混杂着鲜血，竟没有一处好肉，就这样扔在这里怕是也活不成，顾慕言面色更沉了些，到底还是伸手将这小乞丐拎着回府了。

门房见顾慕言拎着个浑身是伤的小乞丐回来，有些不知所措，跟着顾慕言身后不敢靠近，“三公子，这，这个小乞丐……”

“去请个大夫到我院中！”顾慕言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只吩咐着让人去请了大夫便直接回自己的清风苑了。

清风苑中除了洒扫的嬷嬷和看院再无旁人，顾慕言吩咐嬷嬷去烧些热水来，便亲自为小乞丐擦了擦裸露在外的手和脸，嬷嬷见三公子一直皱着眉头，以为三公子是嫌弃这脏污，便接过了给小乞丐擦洗的活儿。

等到嬷嬷给小乞丐擦洗干净换了身衣裳，大夫也到了。来人是济世医馆的徐大夫，擅治外伤。

徐大夫为小乞丐处理好外伤，留了几瓶外敷的药膏，又提笔开了调养的药方便起身告辞了。

小乞丐被擦洗干净之后倒是没有方才的邋遢模样，只是满脸的淤青涂着黑乎乎的草药膏，味道浓郁到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药草的苦涩……一番忙碌转眼便到了晌午，顾慕言嘱咐嬷嬷看顾一二便去了旁边的正屋。

“三公子，您救回来的孩子刚刚醒了。”门外嬷嬷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此时已近酉时，顾慕言放下手中的《吴子》，便移步到了旁边的客房。

顾慕言进去的时候小乞丐还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听见有人进屋的声音努力的想要张开双眼，眼前的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可见，小乞丐看着身边站着一个白衣的美男子，险些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没想到他这样平凡的人死后居然能飞身仙界……

顾慕言见眼前的小乞丐虽然睁开了双眼却明显精神恍惚，不由出声道，“你醒了。”

小乞丐听见入耳的声音清晰悦耳，这才想起在巷中飞身而来相救的白衣公子，这是，被救了？小乞丐不敢相信的猛然想转头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身体刻骨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这是真实的，自己居然没死……

“这位，公子，谢谢您救了我。”小乞丐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向恩人道谢。

顾慕言默不作声，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等你伤养好之后就走吧。”

说完顾慕言便径直走了出去，连姓名都没问他，小乞丐眼中一热，虽然顾慕言态度很是冷淡，小乞丐心中却十分感激受用，自己的恩人虽不善言辞却如此善良待人，自己不会给他添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