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泰满目阴容,大有一种“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之感。
屠烈心想,上次的事没办成,这一次当无推脱的借口,而在闵泰看来,袁罡的目的是取冰鉴不假,但这腰牌的效用是让闵泰为袁罡置冰鉴,而不是这下人各种操作都傍上自己。
归根到底,还是这件事同样很难办。
“泱水七十二舫虽是闵家倡议,但当年一同立基的还有另外八家商号,他们是蝴蝶舫的由来,一艘都不可少。蝴蝶舫依托灯集,九家来自各府的灯家大商掌控着灯集之象,各有专攻缺一便大失光彩。”
屠烈深深皱眉,不知这闵泰是否故意为之。
“安京巨商占二十六舫,这些商家上攀高处达贵,一家都不敢惹,宁中府、芒山府的陶瓷大商、绣品大商一直是三大集的必备,约定俗成的事最难改变。此外蝴蝶舫对品类有诸多要求,饰品、香料、酒品都不可或缺,这般算下来,不如阁下告诉闵某,去哪找那一席之地?”
屠烈正欲开口,闵泰又道:“取一口冰鉴却纳一商走进蝴蝶舫,阁下难道不觉得是被利用?”
“闵头家何必多言这些商界大势?又何必拿高处权贵压人?袁大人西行证礼还要低于权贵一头不成,苦心寻一口冰鉴,其效用又岂是夏藏梅汁?”
闵泰沉目,“连与施家这样的交易都敢做,阁下也非寻常人,既如此不如你来看看,施家能替了其中哪一家?”
说话之间,闵泰拉开一边的抽屉,几个形态各异的牌子铺落桌上。屠烈作为通商之人,有些商号没有机会接触,但其名声却早已领教。
比如这里面的“九重仙”,酒商世家,闹市酣楼酒庄、偏壤十里酒旗,百大酒品醉天下、无九无重不生花。
再有那“多情弦”,天下第一的乐器工坊,名流贵人必逐之物,只在三大集露出,寻常的出货只有一间安京城的小铺面。
还有雅人追逐的茶品,文人膜拜的好墨,个顶个都是当世“一脉之魁”!
这其中,有一块名牌迥然有异,别家都显浑厚,或金或玉,惟独这一块不仅透亮而且是木质。
当把此物抓在手中时,屠烈的内心一阵狂涌。
与此同时,当年的记忆不能遏制浮上心头——
“小子,那东西太硬了点,挂灯笼现成的棍子多着呢!”
“老爹,那可不一样,这黄檀去皮打磨,灯笼一照像荧光闪棒,大是好看。您就抽空活动活动呗,再不动石刨子都要挂藓了。”
屠烈绝对不会认错,这块名牌就是映月黄檀所制!这东西见光就会“现形”,哪怕一指余厚,遇见灯笼立时就会变得轻盈,其内纹理清晰可见!
“有什么不对吗?”见屠烈握着那块木牌久久不动,闵泰疑出声来。
屠烈拇指搓过,渐渐浮出四个字——
六合宝木。
屠烈速速回神,“听说这映月黄檀奇珍无比,这六合宝木还真是大方,连一块名牌都用此木。”
闵泰道:“此乃有意为之,告诉闵某晓不晓得它六合宝木无关紧要,但一定要识得这映月黄檀。”
“闵头家,这是何意?”
“这映月黄檀如今有了新的身份,千年礼时,一座以此木为主的颐山宫便会现世。六合宝木承接此举所有的木材加工与雕饰,它要借助这次夏灯集再彰声名,有此物加身,必能在势均力敌的六府木商中脱颖而出。所以,这位子不能占,那是真会拼命的。”
屠烈目露疑惑,“闵头家不会说笑吧,此木之罕天下谁人不知,多是做成巴掌大的物件,一座以映月黄檀为主的宫殿,这怎么可能?”
“映月黄檀之稀自然无人不晓,但皇家要以此建宫殿,岂是寻常可以忖度?”旋即闵泰也看向了那块名牌,“从前来说,这巴掌大的一块黄檀可比金子贵得多了,而今刻个名字就给闵某送来,那只能说明这东西越来越多了。”
“怎会如此?”
闵泰略有微目,“映月黄檀真正成材需三百年之久,想来定是寻到了古远的植区,不可能是朝夕之事。”
屠烈微微点头,蓦然目有所定,“既然是颐山宫的指定商家,在下不敢为难闵头家,但希望闵头家能牵一线,让在下见见这六合宝木的人。”
闵泰沉吟半晌,随即带有几分劝诫的意味开了口,“想见赵家的人不难,但你若只以映月黄檀说事是不会有效用的,说白了这只是一个幌子,以虚名成实利。举个不甚恰当的例子,就好比铸铁的铺子挂一个‘眸渊仙踪’,无人得见眸渊,但慕其名者大有人在。”
“在下心里有数,成败在此一举,若不能得来赵家这一舫,定然不会再来叨扰闵头家。”
闵泰目有所凝,映月黄檀也好、六合宝木也罢,这些都是话里话赶出来的东西,定然不是袁罡的安排,那这一切只能是这眼前人的意志。
冰鉴是何等的风声,此人冰府一遭定然详实,即便如此不改求切之心。寻常来说,把此间情形原样相告,袁罡既不会怪他更也怪不到闵泰,相安大吉无外如此。
可刚刚这一幕展现出来的气色,炽烈而尖锐,甚至有几分“不破不还”的气场,这让闵泰不由觉得,此人之于袁罡,已非简单的心腹二字所能诠释。同时也让他把从前的忖度落成了石块,袁罡一定是遇了大麻烦。
正像这眼前人之前所说那般,这好像,不是一口冰鉴的事。
闵泰这个大忙人,打这时候起,才把屠烈的形象从跑堂伙计中择出来。
“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屠烈。”
“好,屠烈,明日我给你约六合宝木在上平府的话事人,想夺他家的舫子,希望你做更多的准备。”
“多谢闵头家,如果赵家肯让这一舫,您总不会把在下拉到另一个台面上再比比拼拼吧?”
闵泰双腮咬定,“赵家若肯退,这一舫就是你的,是不是施家闵某不在乎,哪怕空出来长了草,那也只能怪你打理不精。”
屠烈抱拳至顶不再多言,阔然步伐向外,在那大红灯笼掩掩映映之下走出了闵家。
越是这般潇洒,闵泰的心里越是不安。这两边但有一个不利索,事情都将变得更加复杂扰人。
只能希望明日一切顺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