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慕燃和护卫姜勤进城之时,正值黄昏,昼市已休,夜市未起,街面有些清寂,两人很快就赶到了一座赫赫府第前,还未及下马,一个眼尖的男仆便瞅见他们,立刻高声叫了起来,同时迎上来请安,“快,快去通报老爷,二公子回来了。”
“二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这几天一直都在念叨公子呢。”匆匆迎出来的老仆说道。
长孙慕燃一听,转身就要走,老仆忙拽住他,“公子,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啊!”
“我还是先出去躲躲。”长孙慕燃说着就要走,见自己的衣服还被揪住,担忧自己一下用力挣脱使得忠伯摔倒,只好转过头央求说:“忠伯,我爹要是知道我回来了,又得让我去跪祠堂了。”
忠伯正要说话,有仆人过来传话,“公子,老爷请您去趟书房。”
“啊!”长孙慕燃心里叫苦不迭,无奈地看着忠伯,“忠伯,你现在怎么不揪住我了。”
忠伯笑而不语。”
其实满长安的人都知道,这长孙府的二公子,长孙慕燃是阖府上下的心头肉,哪里就舍得让他动不动去跪祠堂。
二十年前,长孙夫人难产,拼死产下一男婴,不待看一眼襁褓中的婴儿,便撒手人寰。将军本就和夫人感情甚笃,加上长孙慕燃长相随母,将军每次见到他总有一种见到自己妻子的感觉,所以从小对他甚是疼爱。只不过,他的长相随了母亲,性情却是完全不同,淘气得很。将军虽然疼他,但为了避免他长成纨绔子弟,所以管教仍旧严格,于是便有了数次罚跪祠堂的事。
然大多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长孙慕燃不愿听爹爹的唠叨,每次都拿此事说嘴,弄得他也是无可奈何。
一年多前,他给自己取了个号,叫什么风月散人,一时间在长安城传开了,当然也传到了这位国公爷的耳中。长孙家一直可以追溯到北魏年间,多少代的世家大族,对脸面十分看重,盛怒之下,国公爷在祠堂将他狠狠打了一顿,藤条都打断了,直到大公子长孙穆炜求情才作罢。
本以为打一顿,他会悔改,从此收了玩心,习文学武,为光耀长孙家发挥自己的光和热,结果伤刚好,便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书信,说是要去游历一番,长长见识,时至今日方归。
见长孙慕燃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忠伯又说道:“二公子,你不在的这些日子,老爷时常到你的房间去坐坐,对你很是挂念。”
其实他也很想念父亲,此次游历,确实颇有心得,也觉自己有些行为不合时宜,掀起了一些风浪,给长孙府惹了不少麻烦。此刻听到忠伯如此说,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便问:“我爹,他还好吗?”
忠伯叹口气说:“听说范阳那边不太平,老爷忧心此事,上表皇上,却被皇上痛斥了一番,急怒之下又感染风寒,生了场大病……”
“父亲生病了,为什么没人告诉我?”长孙慕燃一听说父亲病了,又急又担忧。
忠伯无奈道:“公子只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开,中间半点音信都没有,你让我们怎么告诉你啊!”叹一声,他语重心长地说:“公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老爷对你严厉,也是为了你的将来,为了长孙家的将来着想。”
长孙慕燃听着忠伯肺腑之言,心中愧疚更甚,沉声说:“忠伯,你的话我都记下了,我知道父亲都是为了我好。”
忠伯连连点头,又道:“公子快去见老爷吧。”
“好。”长孙慕燃应一声,往里走去。
夕阳斜照,室外尚有余晖,而书房里已经点起了蜡烛。晕黄光线里,一人手执书卷,正若有所思地缓慢踱步,不时地发出一声叹息。这个人就是长孙家的当家主公长孙平容,时任兵部尚书。
大约是觉察有人进来,遂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中顿有惊喜之色,可是面容上却是依旧不苟言笑。
长孙慕燃神色恭敬地上前躬身道:“见过父亲!”
“嗯。”长孙平容的目光落在长孙慕燃的身上,语调颇为严厉,“你倒是知道回来!父母在,不远游,你平日里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二弟,你可算是回来了”长孙平容的话还没有说完,长孙慕炜兴致勃勃地走进来说道。
“大哥!”长孙慕燃眼见救兵来了,忙喊道。
长孙平容瞪一眼长孙慕燃,不再对他多加训斥,放缓了语气道:“去给你娘上炷香,罚抄五十遍家训,好好在家静思己过。下去吧!”
“是。”兄弟二人一齐躬身退了出来,直到了书房院落之外,才放松了全身。
两兄弟先是去给母亲上香,然后转身往长孙慕燃住的昭辉院走去。虽然长孙慕燃离家多日,但忠伯早已吩咐下人们要勤打扫他所住的昭晖院。所以当他和长孙慕炜走进去的时候,整个院子依旧温馨,一点看不出是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了。
下人备好酒菜,兄弟两个一起边吃边聊。长孙慕炜突然想起什么来似地,说道:“二弟,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
长孙慕燃笑得有些苦涩,“是啊,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娘离我们也已经二十年了。我时常想,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娘是不是还好好地活着。”
长孙慕炜衷心说:“我想娘是宁愿你在这个世上好好活着的。”
长孙慕燃叹口气,问兄长:“大哥,我今天听到忠伯说,爹被陛下训斥了。”
长孙慕炜想起这件事,也是替父亲委屈,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重重放下说:“陛下擢升安禄山为三镇节度使,不仅如此还让他掌管三镇所有的兵钱粮,爹任兵部尚书多年,熟知兵事,觉得不妥便上奏让陛下要小心安禄山,结果却被陛下责备了,说爹嫉妒贤能,丢了长孙家的脸。”
“陛下这是老糊涂了吗,给安禄山这么大的权力,就不怕一朝他兵变吗?”长孙慕燃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长孙慕炜听到长孙慕燃口出如此大不敬之言,赶紧制止,“二弟,你又口无遮拦了。”
“不过是在家里说说罢了。”长孙慕燃不以为然,但是长孙慕炜却提醒他,“二弟,自从杨国忠成为相国之后,他知道很多人都不满他的宰相之位得来不正,所以派了各心腹监视各府邸的举动。以后这种不知深浅的话还是莫要出口,当心祸从口出。”
“杨国忠,安禄山,他们必将成为我大唐的祸患啊!”长孙慕燃蹙眉叹道。
长孙慕炜赞同地点点头,“朝廷里的风暴早晚将至,只是不知时节。”
“哥,我有个提议,如今朝廷早已不是开元时期,爹何不急流勇退呢?”长孙慕燃提议。
长孙慕炜摇摇头,“这事,你可千万不要和爹提,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身上还有长孙家的荣耀,岂是说退就退的。”
长孙慕燃听着哥哥的话沉吟良久,才开口说:“哥,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