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魏元直为官这许多年,也没被人夸上一句,现在倒是借了你的光,也能尝尝被人捧着的滋味。不过,明礼,官场上,明枪暗箭,数不胜数,你现在还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自己要格外小心。”魏元直徐徐叹道。
儿子有出息,做父亲自然是不甚欣慰,可他宦海沉浮多年,虽然没有多大的功绩,可是朝堂风云,他却看了不少,今日风光,明日阶下囚的事,他见得太多了。
魏明礼不解父亲为何最近总是面有忧色,不停地提醒他要小心,是不是他听说了什么,但是又无法开口说清楚。
“父亲,您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魏明礼看向父亲。
魏元直笑,“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是我儿子,我们父子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讲的。”
“可是,我觉得您很奇怪。”魏明礼怀疑地说。
魏元直喟叹,“明礼,你知我为什么只满足于一个五品小官吗?”
“自然是爹不愿意。”魏明礼答道。他的这句话并不是恭维之词,而是由心而发。他父亲的才华,他心里是清楚的,时常,他也在犯嘀咕,为什么爹有才华而不施展,满足于一个五品的官阶。
“我刚中进士的时候,也是雄心勃勃,希望建立功业,可很快我的想法就变了。”魏元直的眸光似乎穿越到了很多年前,静默了片刻,咬紧牙根道:“皇上受武惠妃蛊惑,怀疑太子谋反,一天之内连杀三子,朝野震惊。随后,张相罢官,李林甫为相,他排除异己,打压贤臣,令朝中很多刚直之士蒙难,此后朝廷便是李林甫一人独大,皇上再也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再后来,皇上流连后宫,宠幸杨贵妃,杨家如日中天,杨国忠依仗杨贵妃,彻底打垮了李家,今日的朝廷更是不堪。我又何须在里面蝇营狗苟,不如明哲保身,安慰度日。”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眸中凄然。
哪个男儿不曾青春豪气,向往自己能英雄热血,叱咤风云,可残酷的现实总是给他们当头棒喝,令他们最终志向空怀远,折戟沉沙。张相如是,李泌如是,父亲亦如是。
但他不是他们,也不允许自己成为他们。张相过于耿直,从不知转圜,过直易折,这个致命弱点最终令他败北。而李泌太过保守,无论是面对当初的李林甫,还是如今的杨国忠,他都只是隔靴搔痒,没有大风所至云飞扬的勇气,才会以道士的名义讲古,指桑骂槐。再说父亲,既不愿远离庙堂,又不愿归隐山林,才弄成了如今这不尴不尬的光景,既无权势,又无逍遥,只能委屈度日。
他凝视着父亲的眼睛,脸色肃然,字字铿锵,“爹,我知你意,也知你是为我着想,为魏家着想,然我意已决,还请父亲成全,让儿子放手一搏,为自己挣一个锦绣前程。”
魏元直有些怔忡,儿大不由爹,顿了半晌,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太子一派,杨国忠一派,安禄山一派,你现投靠杨国忠,另外的两派必定将你视为敌人。而皇上年事已高,太子登基,你还有什么前程。那日你同我讲,只要看准方向,便可万无一失,可你要明白,不是你转方向,对方就能毫无芥蒂地接受你的。”
“都在掌握之中,爹,您就放心好了。”相对于魏元直的忧心忡忡,魏明礼倒是显得很轻松。
魏元直瞅着他不以为意的模样,又兼平日对他的智谋极为放心,所以也就识趣地没有多问。
魏明礼接着道:“爹,您择个吉日,去薛府下聘吧。”
魏元直一怔,但很快就恢复如常。魏明礼和薛家大女儿来往甚密,他都看在眼中,成亲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样也好,省得那丫头总往府里跑,也能让外面那些提亲的人消停下来。”魏元直笑道。
魏明礼淡淡笑,“胭脂是个好姑娘,以后肯定会好好孝顺您,而且您也是看着她长大的,知道她的脾气,以后她若是嫁过来,也方便照顾您。”
“是不是和今天张道士给你说亲的事有关?”魏元直问。
魏明礼点头道:“算是吧。我本来是打算等到她满了十八岁,再去薛府提亲的,但以现在情况看,还是早点把亲提了,让她安心,我这边也清净。”
“好,既然你都拿定了主意,我择个日子就去下聘。”魏元直笑着拍下大腿,“一晃你都要成亲了,你娘泉下有知,肯定特别高兴,她可是喜欢胭脂那丫头喜欢得紧啊!”
“是啊,娘若在,肯定欢喜得不行。”魏明礼附和着,脸上露出淡淡的悲伤。
而对魏明礼的盘算毫不知情的胭脂,从张道士开口说亲那刻起,心里就被罩上了乌云,母亲妹妹一直都在旁边,她也没有工夫去单独见见魏明礼,所以心中一直有忧虑,明礼哥如此好,如此完美,而自己却不足够好,总觉自己配不上他。如今连道士都要给他说媒,就别说其他的人了。
然而她不想任何人看透她心中的秘密,所以即使内心的痛苦使得她不由绷紧脸庞,她也努力地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强装微笑,使自己看上去显得平静一些。可终究她的修为不够,脸上的失落还是显而易见。
香脂眼瞅着胭脂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着实得意,假笑着问胭脂,“大姐,你这是怎么了,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怎么现在却像被霜打了似的。”
胭脂对魏明礼的心意,明眼人心中都有数,就差一层窗户纸糊着没有捅破而已,所以此刻胭脂的愁闷为何,香脂自然是清楚的。但她就是要故意刺一刺,让她难受下。她难受了,她就高兴了。
不待胭脂说话,杨宛如便皱眉插言道:“你姐劳累了大半日,自然是累了。”
香脂拿腔拿调地笑道:“怎么可能,我们这三姐妹中,身体最好的就是大姐了,我从来都没有听她喊过累。”说着,她又故意转向凝脂问,“三妹,你听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