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看过定州码头绚丽烟火,更加笃定那艘楼船主人便是淮南王。
直到第二天巳时,他们的船队才驶离河滩,半个时辰后进了码头。
小胖兴奋地站在船头,船上一日两顿白水煮菜,上岸就能去找点肉吃,虽然翻遍他们三个人的口袋都没几个铜板,能在外面混这几年,自然有些办法的。
林秀依然沉默地忙碌着,经历过那样多的磨难,眼下除了小胖和狗子,再无人能让她信任,而且她的嗓音有些娇柔,偶尔压低说几句还瞒得过人,话多了必然露馅。
“你们过来,”船老大招呼船上伙计。
“我们能下船吗?”小胖心宽体胖,全然忘了昨晚差点被船老大揍的事。
船老大似乎心情很不错,对伙计们难得和颜悦色,“这一路很顺,麻烦也过去了,等下大家进城消散消散,午后起锚。”
伙计们呼朋结伴下船,林秀只想安安稳稳待着,架不住小胖眼巴巴的恳求,三个人也进了定州城。
这里不亏是两江交汇的通衢之地,热闹繁华自不必提。
可能是船上待的久了些,乍一回到闹市,小胖、狗子感觉眼睛都不够使了,只恨自己囊中羞涩,闻着饭馆、小吃摊飘来的香味,不由揉揉空空的胃。
林秀跟在后面低头走着,她很不愿在熙熙攘攘人群中露面,一来是脸上有伤,二来也是心底还有未驱散的阴霾。
狗子忽然停下脚步,拉住小胖向街旁使个眼色。
那是一间满座的饭馆,门脸还算体面,不时有客人高声唤伙计,店里明显人手不足,难免顾此失彼。
林秀被支到旁边小巷等着,狗子和小胖一前一后进了饭馆,四下看有没有客人剩的饭菜,想趁乱顺走。
“小二,干吗呢,叫了半日才来!”
旁边一桌客人揪住狗子,看来已经等得有了火气,原来他俩穿的衣裳让人误以为是店里打杂的。
狗子马上反应过来,面上堆笑道:“这位客官,店里人太多,怠慢了,您还要点什么?”
“你们这菜怎么回事,盐再金贵也不能不放啊,我看是生意红火了,开始糊弄人了。”
“对不住您了,我这就拿回去重新炒一下。”
狗子端起满满一碟菜往后厨方向走去,乘客人不注意从侧门跑了。
小胖恍然大悟,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挨桌询问,狗子将菜送给林秀,反头回到饭馆。
两人来来往往好几趟,林秀不安地看着面前的碗碟,有肉有菜,还有一只卤鸡,明显是他们买不起的。
小胖早已按捺不住,从怀里取出三双筷子,自然也是从店里拿的。
两个半大小子甩开腮帮子一阵狂吃,林秀已经饥肠辘辘,因为心里不踏实,并没有吃多少。
店里客人等来等去不见菜上桌,忍不住高声嚷嚷,牵扯出好几桌都起来叫人。
掌柜刚喘口气,见客人闹了起来,急忙出来安抚,又把跑堂伙计拎过来训斥。
伙计也很冤枉,都说没有往后厨拿过什么菜。
这时有客人说话了,“刚才有两个半大小子往隔壁巷子端菜,我还奇怪什么时候添了两个打杂的伙计。”
“去看看!”几个伙计怒气冲冲就往外走。
小胖嘴里还嚼着肉,就被人揪住领子拉了起来,狗子和林秀一起被拎出巷子,还被人踹了几脚。
“就是他们两个,问菜哪里不合口,说拿回后厨料理一下。”
因为原来的厨师撂挑子不干,这几日没有少被客人刁难,掌柜正一头火,还遇上骗吃喝的,出门给了每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林秀捂着脸红了眼圈,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娇弱女子,走不动路就在街上哭。
“向人家赔不是!”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不想招来麻烦,从怀里取出仅有的十几个铜板,压低声音叫狗子。
从饭馆里走出个正在剔牙的男人,浑身绫罗,满脸横肉,他看看掌柜,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老子难得赏脸在你这里吃一顿饭,就跑来这么个小杂种添恶心。”
掌柜又给了狗子一个耳光,卑躬屈膝向男人赔笑,“三爷,让您扫兴了,赶紧回屋再替您做几个菜。”
“我们是骗了菜吃,可我叫狗子,不是小杂种!”狗子忽然爆发,瞪着眼睛愤怒地向男人吼道。
狗子自小跟着娘过活,从来都没见过爹,庄子上的人当着他娘面羞辱,说一个未嫁姑娘生出个小杂种,刚懂事的他就能冲上去撕打,娘过世后,他离开那个欺负孤儿寡母的地方四处漂流,现在有人再次这样叫他,心底的屈辱不可遏制地翻涌。
“吆呵,你小子还来劲了!”
男人上前一步,飞脚踹在狗子胸口,十二三岁的男孩,哪里经得住这个力道,直接摔出很远,却依然挣扎着想起身。
“狗子!”
小胖哭了出来,上前将他抱住,“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保命要紧,别说了!”
小胖和他结伴漂泊,自然知道狗子最忌讳别人骂他什么,都能豁出命去。
林秀看着一步步靠近的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磕头。
“别求他!”狗子挣开小胖,又想往上冲。
男人摆摆手,“老子踢得脚疼,你们来。”
话音刚落,三四个汉子围拢而来,小胖再次抱住狗子,林秀惊恐万分拦在他俩前面。
掌柜见事闹大了,万一出了人命,自己这间店也就开到了头,上前一步拦住男人,“三爷,何必跟花子一般见识,您老那一脚够他养些日子了,还是赶紧回屋,好酒好菜给您换上。”
男人知道掌柜怕什么,冷笑一声叫手下,“那就给李掌柜面子,不过我看他根本没有吃饱,爷的菜就赏他一盘。”
有人回屋端来一盘牛肉,男人接过来往地上一摔,碟子碎成几片,只见他将肉在脚下狠狠踩烂,向手下示意,“伺候这小杂种吃。”
几个大汉推开林秀和小胖,揪住狗子的头发,从地上抓起烂肉就往他嘴里塞。
“放开他!”
林秀眼睛都红了,拼命向几个大汉冲去,却也被人押住。
男人忽然对她感了兴趣,走到跟前仔细端详,“听声音就是个女人,看着很秀气,就是脸上有道疤,到底是男是女,给我扒了看看。”
“不要啊!放开她,你们这些畜生!”
看有人开始撕扯林秀的衣服,狗子和小胖死命挣扎,眼泪湿了衣襟。
“哎哟!还敢咬人……”
长久以来积累的愤怒彻底爆发,林秀死命咬了那人一口,乘机挣脱,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向得意洋洋的男人直冲过去。
只听一声闷哼,瓷片刺入男人腹部,顿时血流如注,围观的人原本看的很是气愤,现在却被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面如土色。
“死人了,死人了!快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