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秋。
“清浊哥,我还想去后山玩最后一次。”
阿秭清白向阿兄清浊说出这个小小心愿的时候,正是裴府迁往白鹭外城的当天,为数不多的几名家丁收拾着宅院上下仅存的值钱家当装车载马,我记得当时的天灰蒙蒙的,仅是一年的光景,亚夫裴幕廉的裴亨银号接连遭遇了几起重大火灾,再加之安防不利,银库储备的钱粮珠宝尽半数被人盗去,原先遍布白鹭城的大小裴亨银号商铺逐个关闭,取而代之的是由原先裴亨银号掌柜柳江南一手操办的柳丰钱庄开张,柳江南的经营思路更加开阔,从典当,茶庄,布匹,珠宝再到租赁,酒楼,客栈,戏院,甚至镖局,几乎覆盖了白鹭城的百姓营生以及官商政的日常往来。亚夫裴幕廉也因变故遭遇以及心腹叛离的多重打击开始一蹶不振,终日昏昏度日,饮酒作乐,再无往日风采。
“嗯,最后一次。明天开始,这个地方便不属于我们了,柳江南已经买下了这个地方。”
阿兄清浊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但是平静得可怕。他看着柳江南派来的人正在给这里更换正门牌匾,刻有“裴府”的掉漆的牌匾被撤下,由于地面无人接应,牌匾直接种种摔在地上,碎成了几块,刻有“柳府”的崭新牌匾则被小心翼翼安上。
我们一行三人朝后山默默走去,虽然我在裴府的时间很段,但是家道中落,衰败如此,也令我有异样的难受之感。
和府内的颓唐气氛不同,今天后山的光景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一样,花团锦簇,枝繁叶茂,这里被那个算命的种花师老头照料得很好,虽然我从来没见过那算命老头。
阿秭清白最后坐了坐悬挂在两株粗壮的桂树下的秋千,阿兄清浊面无表情地在一旁帮助推荡,今天阿秭清白也不像往常那样开怀大笑了,这个秋天好像比以往任何一年的秋天都要暗,都要沉,,她的脸和一身白色长衫是唯一一种恬静的存在,长飘飘的头发随着前后甩荡兀自摇曳,阿秭清白荡着荡着,闭上了眼睛,我清楚地看见有几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漏了出来,白白的脸上那道才刚新出的泪痕,很快就被脸庞快速吹拂地风擦干。
不远处就是那口天井,由于两年前我的意外坠井,巨大的枯井周围已经覆盖了木架保护,为的是防止我再靠近,今次再度站在井口附近,已不觉当年那般可怕,毕竟两年的时间我的身高也增长了不少,原先的井壁没过我的脑袋,现在我只要踮踮脚也可以往井口看了,虽然看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隐隐担心,所以不时地回头看看阿兄阿秭是否还在我的身后,他们还在,并且都关注到了我的位置。
“阿日,你还是别靠近了,免得又栽跟头啦!”
“愚蠢的弟弟。”
阿兄阿秭在我身后嘲笑道。
“阿兄阿秭,你们快来听听,好像这井里还是有动静。”
这口天井底部传来阵阵的像是金属撞击的声响。
“这井下面,有很多鬼!两年前我掉下去的时候就见过,他们长着血盆大口,就要吃了我!”
“你就吹牛吧阿日,这么深的井,你说你下去了?然后又上来了?”
“我当时不小心摔下去了,就在快要撞到井底的时候有人用绳子把我身子拉住了,然后,我就倒立着看见几个可怕的鬼!”
“哈哈哈哈,才不信,我们当时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躺坐在井外边的地上,我和清浊哥本来想跟你躲猫猫玩的,谁知道你“啊”的大叫一声自己下来了!”
阿秭清白的话,让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此时这口枯井井底传来更密集而局促的声响,但很快戛然而止,随后再便再无动静,我和阿兄清浊以及阿秭清白三人纷纷伸着脑袋向里黑不见底的井口探去。
“这下面肯定有鬼!因为外面有阳光,所以这些鬼才不敢出来!”
我对着这口大黑洞说,很快,相同的回声也从井底幽幽地传来。
“肯定是阿日你当时吓傻了,自己脑子里瞎想的,然后才傻呆呆地坐在井边。就是这样。”
阿秭清白依然不相信我的话,倒是一直一声不吭地阿兄清浊突然说了一句让我们震惊的话。
“爬下去看看。也许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
阿秭清白和我站在阿兄清白两侧,纷纷转头看向他,而他依然专注地看着那深邃的黑黢黢的井底,此时此刻,我想没有人可以阻止他脑海中那种疯狂的念头。
“可是,万一真的有鬼怎么办?清浊哥,我害怕。”
阿秭说出了和我心中一样的想法。
“不用怕,我有这个。”
阿兄清浊突然从手里拿出一根火折子,这应该是从柴房里偷的。此外他还从后背掏出了一柄自己削尖的粗陋的木剑。
“一手拄火,一手持剑,你们站我身后,鬼挡杀鬼,佛挡杀佛。”
阿兄清浊的这番话一出,我和阿秭清白的身体里一瞬间像是安上了十几个胆,一点也不怕了。
说干就干,我们在那算命的种花师老头的房间外找到了结实的麻绳,看起来那老头并不在屋内,也许因为这个裴府即将改朝换代,他也另谋主顾去了。
我们将麻绳系在天井旁边的桂树上,阿兄清浊每隔一定间距就给麻绳系一个结,方便攀爬时使上劲,他还反复确认了系在桂树上的死结的牢靠程度,随后他将长长的麻绳的另外一头扎绑了个坚硬石块。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阿兄?”
我不解地问。
“诺,你把这绑了石块的麻绳丢到井里。”
我虽不解,但还是照做了,我朝着井正中间的位置抛下了附带麻绳的石块,这口深渊般的黑井在一小会儿功夫后传来一声巨响。
“嗯,看来不算太深。我先下,然后是阿日,最后是清白。如果待会儿有什么意外情况,什么都别想,使劲往上爬就对了。你俩听明白了没?”
“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
我和阿秭清白异口同声地响应。
随后,阿兄清浊将火折子生起,并衔在口中,将木剑回鞘到背后的腰带上,第一个向下爬。我赶紧跟上,由于平时我们三经常贪玩,没少爬上爬下,而且目前是由井向下,并不费力。随后我感觉到了麻绳被我们仨的重量绷直,但是它很粗壮,我们并没有太多担心,紧跟着我感觉到脑袋上不远处就是阿秭清白,我抬头一看,就是她的长裙。
“阿日你真讨厌,往哪里看!”
“对不起阿秭,我往下看,我往下看。”
“你俩别说话,井底好像有动静。”
阿兄清浊这一突然的提醒,将我们俩吓了一跳,瞬间大家屏住呼吸,不敢动弹,飘飘摇摇地吊在这口黑井的半腰处,双手双腿以及身子蜷紧麻绳,惊慌的胆子几乎要从嗓子眼冒出来。
阿兄清浊说的没错,井底有悉悉簌簌的脚步声,但是很快和先前一样,戛然而止。
此时此刻,除了我们仨的小心翼翼地呼吸声外,再无半点声响。
“继续往下。别怕,有我在。”
阿兄清浊依然义无反顾地向下落,甚至比之前的速度还快,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下坠。
“停!”
突然,阿兄一个急停让我差点踩到他脑门,还好及时刹住了,否则肯定要被他揍一顿。我本想问发生什么事了,但是当我再度向下望去的时候,彻底傻眼了。
就在井底不远的地方,在阿兄清浊微弱的火折子的红绿火苗照耀下,竟然有无数双绿眼睛朝着我们仨的方向看,而且最终发出的“嘶嘶~嘶嘶~”的声响。
“啊,鬼啊!!!!!!”
“啊啊啊啊啊!!!!!”
在我的叫唤下,阿秭不明就里也跟着叫了起来。
“嘘!别叫了。是蛇,很多的蛇。你们再叫的话,它们就要跳上来了。”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头上的汗已经流到脸颊了,更可怕的是手心上的汗也越来越多,直到感觉自己再也撑不住身体,原本以为只有我这样,但阿秭清白比我应该要更厉害。因为……
“轰隆”一声,我们仨一起倒在了井底,那群红蛇一时间全部向我们周围后撤,但紧随其后又环围上来,阿兄清浊将我们全挡在身后,独自举着手中的木剑和火折子驱赶。
眼看着这群蛇就要逼近,突然,从天井顶部高空向下坠落无数道白色光柱,将那群红蛇挡在了光柱之外。
“孩子们,抓紧绳子。快。”
我们仨这才定神,二话不说,用手死死拽紧那麻绳,“嗖”地一声,向天井口边飞升上去,在那一瞬间,我向下看去,在那红蛇中间,似乎有个在鬼魅般笑得白惨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