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哲坐在回府的马车里,心情大好,挑着帘子,不住的往外看,王氏坐在她身边,看她兴致盎然,就没有打搅她。
这一个多月,哲哲跟她,一起留在世子府,不能出府门,也没有别的玩伴,自己又要陪莘莘,实在是没有太多心思顾及她。
这些日子,她也憋闷坏了,从她出事到如今,都要三个年头了,前两年的辞旧迎新,家里头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他们夫妻俩对坐着。现在好了,虽说莘莘出嫁了,不在家了,可总归是有了好的归宿,哲哲也好转了。
撇下赵睿他们不理会,这个年,勉强算个安稳的新年了。
公伯府里的吃穿用度,一向都是她来做掌管的,住在世子府久了,她也放心不下,只想着回家去瞧一瞧。年关将至,她本就担心家里会忙不过来,好在公伯圣德派了人来接,这大过年的,留在女婿家,是什么样子?就算是要陪着莘莘,那也该过完15后再去。
王氏心里头,也是这么合计的,莘莘要她跟哲哲去陪着,更多的是担心哲哲的安危,前两回遇到的事,太不让人放心了,世子府守卫森严,留在那里,哲哲的安危就有了着落了。
只是,这过年的节日,还是该回自己的府上才对。
年关到了,家里要添置过节用的物什,吃穿用度,都有涉及。王氏在心里盘算着,回去要好好瞧瞧,府里还缺些什么。
哲哲坐在轿子里,望着外头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场景,心里头也乐开了花。
她总算是从世子府出来了,这一出来,后边莘莘再拉他,她也不要去了。
那世子府实在是太无聊了,住在那里,她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来打发时间了。莘莘跟王氏聊的那些妇人家的话题,她也不感兴趣,小哲哲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说是回来探望自己,可后头就没有再来了。
哲哲在那府里,不是写字,就是看花,不是作画,就是弹琴,原本释怀的情绪,因为这无人问津的孤单,显得又要郁闷了。
还好,她出来了,可以回家了!
明日她一定要去皈依观,回去看看师傅,说不定还能碰到师兄。
她跟师兄,都快一个月没有见面了,每日,自己无事可做,就不停地给他写信,盼着他能回给自己。
虽然,不是每次都会回,也不是每次回的,都会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
能收到他的回信,她已经很开心了!
明日,她就要去见他了,等会儿到了家,就写一封信告诉师傅,她明日要回道观,让他转告师兄一声,免得明日去了,见不到人。
想到这里,哲哲就自顾自的乐开了花。
马车在路上,踢踏踢踏,一路的走着,路上的行人,也都是满面含笑,熟人见面,都不免道一声恭贺。
等到了公伯府门口,几个姨娘都等在了门口,哲哲下了车,去拜会了父亲之后,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院子,梅花已经开完了,哲哲在树下可惜了好一会儿,都是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竟然错过了赏梅花的时间。
这梅树,丫鬟都说,已经枯了两年了。如今,又开了花,也算是件难得一见的事了,那时候,还说,请小哲哲来看她呢!
也不知道,明年此时,自己还在不在这里,还能不能是这个身份。
哲哲压住心底里的胡思乱想,到了屋子里,让阿婉准备了笔墨纸砚,写了信,让她们去找了小厮,送到皈依观。
做完这些,她就把丫鬟们都打发了下去,自己在屋子里转悠着。
这屋子,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跟以往一模一样,只不过,多日没有回来住,竟然陌生的厉害。
冬日里,就算屋子里烧着碳火,这些家具,也都透着寒气,哲哲这边瞧瞧,那边看看,突然就来了兴致。
不知道,公伯哲哲有没有藏着些什么秘密,放在这屋子里,不让人发现。她这一走,怕是都没有人记得了呢!
反正,今日里也没有什么事,不如到处找找看。
哲哲先是到了睡得床上,那张楠木的床,上头支着纱帐,并没有什么奇特的。虽说,床的四周,刻着浮雕,可那些浮雕,就是些花花草草,虫族鸟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把床板四周都摸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想来这床,并没有什么稀罕之处。
哲哲放弃了床上,又去梳妆台翻了翻,也没有什么发现。
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书房里。
这放着桌椅,摆着书卷的屋子,里头东西很多,摆的整整齐齐,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以前,哲哲是不认得字,这里头的书,还有公伯哲哲写的字都没有瞧过。
思来想去,要是她真的想要留下些什么,那就只能是在书房里了。
哲哲撸起袖子,在书架上翻看,都是些诗集曲谱,画卷,棋局的注释,她看了一会儿,一知半解,就放了下去。
把这些书,从书架的左边看到了右边,又从右边回到了左边,只看得哲哲打起了哈欠。
看来,这书,她确实是看不得,也没有看懂的天赋,一碰就困得想睡觉。
好在,午膳的时间到了,伸了个懒腰,哲哲就去吃饭去了,许是多日未见,公伯圣德对她很是关心,吃过饭,问了好一会儿话,才放她回去。
哲哲被他问的有些懵懂,不知道他到底想知道什么,提到的那些人物跟地名,她一概都没有听过。
该不会发现自己不是公伯哲哲了吧?
上回在世子府,脑子一抽,就跟王氏瞎扯,哲哲心都吊了起来,好在,没有让人把她再捆起来。
想来,只当是自己说的胡话吧!
这大过年的,自己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再关起来,也不合适。
哲哲在回去的路上,在花园里转了一圈,消了消食,瞧着下人们忙忙碌碌,为这新年做准备。
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困意袭来,她就回房歇息去了。
这边厢,公伯圣德把所有人都屏退,只留下了王氏,两个人相顾无言。
“夫人,你觉得这事儿,要如何办?”公伯圣德叹了口气,拿不出主意来了。
“不管这身体里的魂是谁,她都是我的女儿,”王氏的回答很坚定。
在世子府,哲哲的那一番话,点醒了她。
两年前,哲哲选择自缢,她们把她救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原本,是该让她安心的去,安静的走,偏偏,她做不到,也不愿意女儿年纪轻轻就这么香消玉殒。
被劫持,被侮辱,不是她女儿的错,有苦不能言,有痛不能露,是他们能力太弱,没有保护好她。
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她做不到。
人是她坚持要救的,这药,也是她不顾一切,喂给她的。
不计后果的是她,不听劝阻的也是她,不管这结果如何,她都不想再自欺欺人,也不想再折磨她半分。
“我们的哲哲,终究是没有了,”这个结果,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从两年前,这个自称苏晓晓的女儿,苏醒开始。
她说的第一句话,她告知的每一句话,都与他们无关,都与这个世界无关。只是,他们自己不信罢了。
生死蛊,可以起死复生,可这死,是罪过,这复生,有代价,醒过来的那个人,还不是不是原来的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哲哲如此,本是情理之中。
他们夫妻两个人,本来是做好打算,这个蛊服下去,如果没有起死回生,那就罢了!如果起死回生,还是哲哲,他们定会好好安抚她,宽慰她,保她一生周全。
如果,这起死回生,活过来的是别人,那他们就只能让她怎么来,就怎么回去了。
计划是这般,可等这回来的人,真的不是公伯哲哲,需要他们动手处死她的时候,两个人又都没了动静。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有着他们女儿的样貌,有着他们女儿的声音的一个人,除了性格,除了记忆。
她站在那里,有呼吸,有脉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就算是尸体,他们也不愿意,再一次勒杀她。
骨肉至亲,怎能舍得下手?就算是心如刀绞,就算是万劫不复,他们也还是下不去手。
舍不得她死,有没有办法让她回来,面对这个陌生的魂灵,夫妻两个人,固执的不肯去接受,也固执的不肯相信,他们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那两年,他们疯了一般,到处找解救的办法,那些神婆道士,他们也往家里请。不管不顾,只要能让他们的女儿回来,怎么样都好。
那些日子,说是他们病急乱投医,不如说他们在找别的理由,来掩盖内心的惶恐,来让自己,不去面对这个既定的事实。
人已经走了,他们的女儿,已经走了。
这个事实,他们不愿意接受,也不能接受。
带着不切实际的期望,还有对这个陌生人的恐惧和厌恶,他们每日都去看她,期待着,也失望着。
直到枯荣道长出现他的那一番解释,他的那一场局,他们信了,信得很彻底,而且,这个小姑娘,也收起来了原本的模样。
她开始学习,开始伪装。
枯荣道长,身份不简单,公伯圣德猜到了,但看着哲哲一日比一日更像从前,他就逼着自己去相信。
相信这个局,相信他的女儿,确实是回来的。
偏偏,这个谎言,还是被打碎了。
所谓的不记得,不过是因为她们不是同一个人,没有相同的经历罢了!
这期间,她才好了一些,围绕着她的腥风血雨就开始蠢蠢欲动。
原本,不该如此啊!
他那么辛苦,那么坚持,就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再继续公伯一族的命运,谁知道,却把她们推向了更黑的深渊。
叶琼文如何,他们也不知道,莘莘这一胎,能否平安降生,他心里也没有低。
世子府来请王氏跟哲哲去世子府,公伯圣德是既担忧又欣慰。
担忧的是两个女儿的安慰,放心的,还是两个女儿的安慰。
前头世子府闹腾,王氏写的信,他看了,方才他又试了一回,这个哲哲,确实不是他的女儿,公伯哲哲。
他同她讲的这些,都是她曾经最爱跟他提起的,可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可要如何是好?
苦苦欺骗着自己的骗局,陡然被自己亲手扯破,公伯圣德看着如今已经安静了不少的公伯哲哲,再也说不出,把她重新抓住,关起来的话,更下不了杀了她的决定。
“是啊,怎样,都还是我们的女儿,”心头肉,骨里血,能做的只有疼着。
不管她是谁,只要她还在这具身体里,她就还是他们的女儿,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讲,他们都该护她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