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日如炬,絮云远山,疾风摇曳石上高松,仿若浩荡当空。
近处,只现旷地长路。
凛冬时节,整个天山阁都笼罩在无边雪色间,各峰银装素裹,后山空地白雪皑皑。
下一瞬,一道蓝白长衫猛地掠空,手中银剑飞划,带起阵阵蓝霜。
电光火石之间,他却忽然僵在原地。
一滴冷汗,从额角悄然滚落。
“喂,你就是仙门世家里最负盛名的涿玉君。”
清脆声响,从身后不远之处传耳。
冷风卷起飞雪,狠狠扑打在蓝子岫身上,他吐息急促,却强忍住不露出异色,旋即转过身,只见一名容色侬丽的少女瞬间闯入视线,身穿一袭墨红长裙,头上倒盖一片翠色荷叶,遮住漫天飞舞的雪花。
她微抬起眸,侬丽的小脸从荷叶下浮现出来,冰冷的雪花拂过眉眼,眼尾调皮地微翘,目光投向与她年龄相仿,伫立在雪中,似冷似漠的修仙者。
凝视片刻,她勾起唇角,轻轻而笑。
“清冷如霜,不愧为人间绝色。”
话一出口,揽月坠落于地。
少女见状,不由得怔怔地瞪大双眸,眸中,徐徐流露出丝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少顷,她缓缓迈步,摇头探脑,慢慢地接近蓝子岫,“你,没事吧?”
可蓝子岫却并不领情,径自挥开她欲扶起他的手掌,用劲极大,仍能听见一声清脆的拍打之音在雪地中回响。
少女登时鼓起脸颊,“喂,我可是好心好意地在帮你。”
蓝子岫一脸淡然,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语气不咸不淡,看不出有丝毫的怨怼,“帮我?方才若蓝某不曾看错,出手暗算之人,应该是你吧。”
听言。
少女尴尬地轻捎后脑勺,“我,只是想试一试……”
话未完,却见蓝子岫早已拂袖而去,丝毫不给少女解释一下的时间。
待他再看到少女时,却见她正跪于明苑前,双肩一下复又一下地微微耸动。
他稍顿,原本该去前厅的脚步却突然转换方向。
眼前的空地上,忽然出现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指,背肤近白,隐约能见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微微凸起,一直延伸到手臂以上,指节根根颀长而有力,纤瘦而漂亮。
华裳只觉诧异,刚欲抬首,却听蓝子岫淡淡地开口,旋即复又把脸颊垂下,往里面的阴影里微微躲进去几分。
“别哭。”他的嗓音低醇,声音平淡如水,波澜不惊,却藏有一抹小心翼翼的急切。
下一刻,少女的双肩耸动得更加厉害。
蓝子岫心底霎生几分不知所措,“我,向你道歉,可你,也不该暗地出手伤人。”
也许今夜,是他短短的十七年人生岁月中,话为最多的一次。
可随话落,低低的抽泣声倏地入耳,让蓝子岫的俊眉猛地拧成川字。
“我去向长公子说明理由,请他小惩即可。”
语毕,他便极快地起身,步履匆匆,可自他走后不久,华裳却轻轻拍掉裙角沾染上的草屑,侬丽的脸上,并无一丝水痕,只余深至眼底的莞尔,和几许浓郁的兴趣。
原来,町兰水榭的涿玉君,也有如此手足无措的时刻,真令人大开眼界。
夜晚的天山,笼罩在皎月的银芒下,薄雾轻浮,宁静祥和,而那名少女的活泼,亦添给天山一抹生机。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正殿的高台旁,人山人海,喧闹叫好之声遍地。
空中,两道身影时而翻飞时而掠地,身形如电,长剑若龙,其中,隐约地闪烁过两种颜色,带出缕缕火花,里面,依稀还掺有几张金黄符篆。
“好剑。”
“少主不愧是少主,真厉害。”
“少主厉害。”
“好。”
栏杆之旁,蓝子岫清眸微勾,身姿卓朗不凡,琉璃色的眸中,倒映过场上那抹艳丽的墨红长裙,泛起丝丝波澜。
视线掠空间,华裳不禁瞥看到正站在栏杆旁的蓝子岫,唇角轻勾,手中用力,径自一掌轰退与她对战之人,随即转身,纤秀的身躯直接投向蓝子岫。
“涿玉君,请接我一招。”
轻笑声与凌厉的掌风同至,蓝子岫却眉眼稍阖,微微向旁退开两步,不做理会。
掌风凌厉,却无伤意,只是浅浅吹动过他额角的鬓发,带起他儒蓝长衫的一角。
少顷,他侧首看向罪魁祸首,却见她笑意吟吟地坐在栏杆之上,玉手抓柱,双腿轻荡,姿势莫不惬意。
他微微眯起眼帘。
“阿裳,不得无礼。”
可还未等他说出此举止不妥,另一道清雅如玉的声音已然插进两人之间,似碎珠溅水,悦耳动听。
闻声。
华裳立即跳下栏杆,屈膝一礼,面上露出几分不多不少的儒慕与恭敬之色,“兄长。”
不远处,晨曦下的少年乌发轻束,凤眸中蕴出一层水雾,唇瓣微湿。
他,便是天山阁的长公子,人称拥有孔明之智的顾青裴。
“顾公子。”蓝子岫淡淡见礼,一举一动中,尽是仙门世家优良绰约的风姿。
“舍妹年幼,尚有无礼之处,还请涿玉君见谅。”他拱手还礼,淡淡的语音里,藏有包容与宠爱。
听言。
蓝子岫淡淡挑眉,眸光移向一旁因两人的谈话,有几分无聊、正在稍稍捻动腰间配饰的华裳,不觉好笑,“顾公子客气。”
言下之意,便是他并未将此等小事放于心上。
顾青裴颔首,嘴角含笑的弧度却未变一分,“传闻涿玉君灵力至入臻境,舍妹不才,唯独爱与他人较量武艺,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顾青裴轻声而言,温雅的嗓音,是不甚在意的慵懒,却依稀透出几分直逼人心的压迫感。
蓝子岫则一脸清冷,不动声色。
两人你来我往,虽为客套,却也隐隐夹带出丝丝火药之味。
华裳见状,暗暗猛翻白眼,可她并不知,多年过后,她最怀念的时光,却是三人彼时初见的交谈。
彼时,她还是天山阁的少主,兄长也是天山阁的长公子,他仍是町兰水榭的涿玉君,彼时,她们未曾变过初心,也经历过之后的一切种种。
天边晨昏交际处,黎明的曙光刺破堆叠的云层,宛如绯红的染料,渐次晕染开去,如同初见,惊艳,亦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