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似洪流,从参商更替的远方流过,众人如潮水般前来,却又纷纷散去,只留下一道道渐渐模糊的清影。
暮春依旧,却空无一人。
她的意识从此仿佛陷进一个痛苦的牢笼,倏而如入烘炉,倏而如堕冰雪,忽而如腾云驾雾般飘然不知所以,忽而如坠地狱,从忘川河漂流而下沉沦到玄海深处。
只偶尔掠过一丝清明,须臾又失去感知。
恍惚间,一个温暖的身体倾身覆上,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额间,鼻尖,嘴角,最后移到耳畔。
“别怕。”
是谁?
那人是谁?
她想要睁开眼,可眼前光影模糊,重重叠叠,但,围绕在身边的气息却令人很安心,就连身上噬人的寒意也减去不少。
少顷,她终是抵不过睡意的召唤,再次沉沉睡去,可这一次,侬丽的面容之上,已少去那份难色,多出一丝安宁。
町兰水榭,玄阁。
晨曦倾入,撒下光华一片。
安神的清香自炉中徐徐上升,渐渐回萦全屋,幻化出一片朦胧的场景。
华裳睁开眼时,入目之处,皆是片片幽蓝的长玦。
逐风摇曳,绰约生幽。
她掀开云被,赤足步出屋外,懒散地轻轻伸下懒腰。
“天气真好。”
不远处,一颗梨树亭亭如盖,秀立于地。
华裳眸光一亮,即刻飞身上树,枝桠轻动间,花香满袖。
她寻到一个好位置,以手为枕,静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赤足垂下树梢,在满树梨花丛中摇动,远远看去,竟像有一截珍奇美玉放在初阳下,让人忍不住想握在手中细细把玩。
下一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陡地入耳,越来越近,华裳垂眸,只见仙家鼎鼎有名的涿玉君,正缓缓而来,手中,似提着什么东西,轻微的碰撞不绝于耳。
落花,如雪,几可入画。
她淡淡一笑。
悠悠、清冽的酒香来回勾动,华裳轻努鼻尖,却见蓝子岫已不知何时站到树下,琉璃色的眸光若霜,却有丝丝暖意,浅浅地看向她。
她摇手,和他打招呼,“早,涿玉君。”
“阿裳,早。”蓝子岫微微颔首回应。
不多时,他抬手,朝华裳露出手中之物,细白的瓷身上,纹绘有数朵幽兰,先前勾引她的酒香,应是来自此处。
华裳唇角一翻,挑起丝丝戏谑的弧度,“涿玉君也好上这杯中之物?”
蓝子岫对她的调侃不以为意,袖角微曲,仿佛凹下一处,“此酒,名唤青醉,味甘不冽。”
一番话,简短有力,言词正解,但却未提起手中的青醉,乃由他所酿。
华裳一愣,颇有些不解蓝子岫此刻的用意。
可下一件事,更令她意外。
温热的呼吸喷洒进颈间,惊得她登时回神,却被蓝子岫轻轻按住,不得动弹,“别动。”
她霎时僵硬在原地。
不多时,呼吸声渐渐远去,她才终找回自己的神智,只不过,心房中的波澜,已然起伏。
“涿玉君。”
她坐起身,正色而待,欲言说他此举不该,却不防他将一条青虫放到她眼前,肥胖的虫身,正回来扭动,看得出它的活力无限。
她略略抽动一下嘴角,忍住心底想翻白眼的冲动。
双珠微转,点点恶趣来回于眼底浮动,华裳背过手,悄悄折下一根梨树。
顷刻间,华裳身形一动,腾挪如风,径自袭向蓝子岫。
“涿玉君,请接招。”
朗笑声由远及近,如同初识。
蓝子岫眸中含笑,弯腰避开朝他扫过来的劲风,手上用力,一根梨枝落入修长的掌间。
他向上一抬,又恰好挡住梨枝。
两人你来我往,酣战不已。
一股锥心的疼痛自脚踝处忽然袭来,华裳一时不妨,竟直直地朝一旁倒去。
眼见她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一袭蓝白之袖翩翩掠过眼前,将她揽入一道清冷中略带炙热的怀抱。
一呼一吸之间,皆是蓝子岫幽淡的兰香。
华裳的心,如同一支麋鹿,开始胡乱蹦跳。
她伸手,极快地推开蓝子岫,借此掩饰心中的情绪。
他一愣,呆呆地被她推远,眸底,丝丝受伤之色一掠而过,却如同蜻蜓点水,风过无痕。
一时之间,气氛陡变凝重和尴尬。
半响后,华裳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闷,“涿玉君,告辞。”
她侧过身,径直往屋中而去,衣玦飘飞,背影匆匆,透出一缕狼狈。
可忘了脚上有伤,刚走出几步便又往旁边扑去。
“阿裳。”蓝子岫一惊,刚想跑过去救她,却见华裳情急之下再次站稳,只是虚惊一场。
蓝白衣角掠过眼前,待她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被人打横抱起,蓝子岫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往前走去,周身泄出一丝怒火,深沉如晖。
淡淡的兰香回围屋内,蓝子岫轻柔地将药草敷上去,动作中包含着一丝小心翼翼,一圈圈地用纱布将华裳受伤的脚踝缠绕包扎好,随即洗净手坐到一旁,低眉沉默。
见状。
华裳张口,想要解释一下,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双唇只是徒劳地开合两次。
心头顿时一阵火起,她拉过云被,翻身闭目睡去,丝毫不动。
也许是兰香中掺有着令人安睡的成分,华裳本想赌一把看谁先输,却不料自己沉沉睡去,一眠无梦。
模模糊糊间,似有一人来到床前,低低轻叹一声,不久后,一阵清泠的琴声悠扬而响,时高时低,时轻时淡,余音袅袅。
时辰擦瞬而过,转眼间便至昏霞,炊烟升起,烟火如妩。
华裳自门而出,慢慢向外边走去,步履悠闲,姿意惬然。
午后,应是刚落过一场微雨,小径里,已满出一湾水潭。
华裳走过小径,衣裙轻曳间,带落滴滴水珠,发出一声脆音。
晚霞晕壑,笑看云卷无舒,当真美妙至极。
可町兰水榭数千里之外的洲岛,满方庭院之中,霞色徐徐散落,朦胧清远。
盈盈一水间,青葱的绿竹散落围住一方小院,隐约间,好似可以听见溪水流潺之音,屋内一灯如豆,几道人影散乱分来,却都围敬高位之人。
灯火暗阑处,依稀可见有条修长漂亮的银尾一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