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辗转落到了蒋氏手中,往日以温柔贤淑出名的女人像个疯子一样扯着喉咙骂他:“就算你和玉筱没有血缘关系,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啊!”
易泽然搁在桌面上的手掌猛地攥起,他站了起来,大步走进病房。
房间里明亮的白炽灯照得他晃了眼,病床上的女孩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黑色的卷发上还带着血迹,看来医护人员并没有认真处理。
他的眼神黯了黯,听筒里女人还在声嘶力竭地哭喊:“那是你的父亲啊,盼天盼地盼了那么多年终于盼到你回来,可是你呢,连家门都不肯迈进一步。你妹妹不忍心看着正浩难过,天天跑去求你,求来求去就得到这结果?”
女人的声音已经哑了,说话断断续续:“你父亲还病着呢,你怎么忍心这样待他!”
“夫人,眼下最重要的是去看一看小姐有没有事啊!”
一个陌生的声音插入后,电话便被切断,易泽然目光沉沉地盯着完全暗下来的手机屏幕,良久,拨通了宋博远的电话。
不过几天未见,易正浩便老了许多,身体更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蒋氏看到他反应很大,最后被佣人连拉带劝地带出了病房。
易泽然站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望着病床上眼窝深陷,皮肤泛黄的老人喉头滚动了一下,终是说不出话来。
易正浩醒了,浑浊的眼睛落在他身上,一瞬间的怔愣后便移开了眼睛,“玉筱她没事吧?”
易泽然垂下眼睑,拉过房间里的一把椅子,坐在了床头,“大概……需要卧床休养一段时间。”
“没事就好。”易正浩叹了口气,“人老了,就是看不得生离死别,稍微受点刺激就倒下了。”
面对这样的父亲他是手足无措的,习惯了像个刺猬一样和那个强势的男人针锋相对,可是突然之间,那人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向他示弱,他还保持着警戒的姿态,心里却早已溃不成兵。
易正浩似乎猜透了他所有的想法,慢悠悠地闭上眼睛道:“年轻的时候我总是不服输,揣着一腔热血非要干出点名堂来,可你母亲不信啊……她是个传统的女人,总觉得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是最重要的。”
“我们两个白天吵夜里吵,见面说不过两句话就能吵起来,那时候我外面的生意正是蒸蒸日上,不愿意再守着七零八落的家浪费时间,于是就和她离婚了。”
易泽然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老人皱纹丛生的脸庞,眸中涌现出许多复杂的情绪。
易正浩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也是怪我那时候生意太忙,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直到发现你性子越来越极端,我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之处。其实,娶蒋氏的初衷是想好好照顾你,毕竟我一个男人并不了解孩子们的想法……”
房间里静悄悄的,易正浩的叹气声格外清晰,“我没想到你的情绪会那么激烈,早知道会造成那样的局面,我就不该固执地把你从你母亲那里带走,或许她的想法也有正确的一面吧。”
“不。”易泽然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您的决定是对的,娶了蒋姨,您有了温柔贤淑的妻子,也有了聪慧体贴的女儿,至少她们是真的爱您的。”
“泽然啊,你还在怨我。”易正浩摇了摇头,“你怨我偏心,最喜欢玉筱你恨我绝情,这么多年对你母亲不管不问。可是你要知道,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心眼小,心也小……家里有了一个女人,就再不会多管别人的生活,那对蒋氏不公平。”
易泽然低着头不说话,半晌才猛地抬起头,“我会尽快处理好公司的事情,您安心养病。”
“泽然!”易正浩提高了音量,“父亲没求过你什么,这次只求你帮帮玉筱吧,袁牧那个人心思不正,跟着他,玉筱会受一辈子苦的。”
易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去或留,她一直都可以自由选择。”
所以痛苦,她也要一个人咽下去。
易正浩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动了两下,再没有言语。
他的儿女样样都很优秀,只是在感情方面太愚钝太固执了,撞破了南墙都不肯回头。
易泽然没有直接离开,一个人站在医院的楼道守了许久,外面下起暴雨,白色的闪电呼啸着扯破夜空,轰鸣的雷声一下下敲打着耳膜。
他想起了独自留在酒店的小姑娘,拿出手机拨打电话,铃声响了许久都是无人接听,想来是已经睡熟了。
早上的时候蒋玉筱醒了,失血过多的缘故,她的面色看起来差极了,看到易泽然她脸上露出受惊的表情,“你来了?”
易泽然没说话,远远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睛里情绪沉浮不定。
下一刻蒋玉筱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坐起来又因为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重新躺下,“父亲他也在这家医院,要是方便的话,你可不可以去看一下他。”
她的眼睛明晃晃的,里面全是期待,想到父亲沧桑的语调,他竟不忍心拒绝。
不过几个小时,易正浩病重的消息便传到了大大小小十余个股东的耳朵里,几个心怀不轨的老家伙借着探病的名义涌进了病房。
看着昔日里共同奋斗打拼的伙伴和下属,今天全都露出了贪婪了的嘴脸,易正浩的心里是五味陈杂。
他预料到公司的情况十分不明朗,但从未想过会是这么惨烈的状况,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盼着他倒下去。
心里憋着火气,可身体不允许他发泄出来,蒋氏早被着情况吓懵,坐在床头偷偷抹泪。
几个脑满肥肠的男人见状更加得意,连声追问着公司今后的发展规划。
房门被易泽然从外面推开,身材高大的男人面上覆着一层寒霜,声音更是冷得骇人:“各位是不是太过尽职尽责,我父亲如今尚健在,怎么轮得到你们关系公司未来走向?”
一屋子的人全都转身看向易泽然,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公司里,所以不认识他的人很多,但他语气中的锋芒太盛,教人不得不提高警惕。
离病床最近的那个男人狐疑地看看易正浩,又眯着眼睛打量着易泽然,末了客气地笑笑,“你就是易总的儿子?初次见面,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
说着笑眯眯地走到易泽然面前,伸出了右手。
易泽然垂下眼睑,轻蔑地扫了一下他悬在空气中的右手,直接迈步走到病床前挡住了一众虎视眈眈的眼神。
被忽略的男人脸涨成猪肝色,恨恨地盯着易泽然,多年来混迹商场他早就学会了看人面色,很明显易正浩这个难得一见的儿子并非善类,甚至比他父亲年轻时还要多几分狠厉。
其他人也是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僵着脸面面相觑。
易泽然的眼神从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末了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睑,“各位放心,易氏集团不会轻易倒台,至于父亲的病情,我想易家没必要向你们报备。”
其中一个胆子较大的男人闻言笑了起来,“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易氏集团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都清楚得很,别拿这些假大空的话来骗人!”
“哦?”易泽然一抬眼,目光向刀子一样甩出去,“那么请问这位……易氏集团到底沦落到怎样的境地了?”
见男人低着头不说话,易泽然露出了然的神色,往前迈了一步追问道:“还是你掌握了什么内部消息……正好大家都在,不如说出来分享一下?”
男人红着脸连连后退,再也没有了刚才嚣张的气焰,但为了不丢面子仍旧硬着头皮和易泽然对视,“胡说八道,我在易氏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岂容你三言两语污蔑了?”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易氏的员工啊?”易泽然唇角挂着抹薄凉的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边派来的卧底呢。”
他说的含糊不清,在场的人却心里通明,一时间全都噤了声音,再不敢小看面前的男人。
易泽然冷笑地扫了一遍面色各异的股东们,最后挑眉瞟了一眼开着的大门,“各位慢走不送。”
简直是丝毫不给面子地赶人出去,几个人愤愤不平地依次出了病房,隔了很远还能听到几个老男人的咒骂声。
易泽然不以为意地转过身,目光落在病床上虚弱的老人身上,方才的冷漠已经全都消散,“我若不来,你就任由那群人这么欺负你?父亲,你曾告诉过我,人活着要有一份傲骨,哪怕是虎落平阳也要拿出虎的气势来!”
“泽然啊……”易正浩轻声叫了他的名字,语气中多了几分感慨。
这是第一次,他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儿子对他的关心,哪怕嘴上硬着不说,一个眼神就暴露了所有的心事。
易泽然有些不自然地偏了下头,“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可以直接告诉我,易家尚有人在。”
易正浩眼眶发热地点点头,蒋氏停下了抹泪的动作站了起来,“你们父子俩好好说会儿话,我出去买点吃的,耽误了那么久估计都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