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仙柠入宫七八日,偶尔天气好时,便倚在前院的海棠树下歇上一歇,躺在摇椅上晒晒太阳,时不时翻看一两眼话本子。
她其实对于这些事非闲书不大感兴趣,原想寻些瑞少帝时期临摹过的旧迹来观摩观摩,俗话说,字如其人,看字如端人,也许循着笔墨间的蛛丝马迹便能探出一个人的具体思想来,若能探出具体思想,便能揣测出他的具体动向来。
但自宛宛,卓卓口中听说,前朝帝王的笔墨文房绘宝都成了宫中封禁的东西,就连瑞少帝这个名字在宫中也十分深晦,寻常没人敢轻易提及半句。
两位宫女自打那日悟到个血的教训后,对白仙柠是又敬又怕,搞不懂她究竟存的是颗慈悲心还是颗凶残心。
因她发怒与不发怒面上看不出个色彩区别,她们在宫中侍主多年,瞧得主子们眉眼色彩便能掌握几分火候,但在白仙柠脸上很难瞧出个悲喜色。如此难以捉摸的性情才更教人可怕,因而她们说话愈发小心谨慎,八卦一事概不再述,倒是颇长记性。
白仙柠寻思那日她出手或许是太狠了,给这两位宫女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嘴巴封死了不肯与她透露半分值钱信息。
她不过多问了几遍,那俩丫头便很自觉的从藏书阁抱回十好几本无关紧要的话本子塞给她,小心谨慎道:“银盏小姐若喜欢看书,奴婢觉得这些描写女子情怀的话本子不错,聊以遣怀,您请放心,您在院里的情况我们一句话也不会透露出去。”
白仙柠将话本子随手一翻,放在一旁桌上,换拿起一盘芙蓉糕放在腿上,并不甚在意吃相。宫中糕点果真制作工艺上精良地道许多,不过她觉得比之白枍神替她精选来的美食,还差那么一丢丢人文情怀在里面,但并不妨碍她品尝的乐趣,豪情的吃下一块,适才反应出个话 中意味,惊讶的张了张嘴巴道:“有人托你们盯着我吗?”
卓卓摆摆手道:“您入宫这么些日子,闰帝日日在外墙边守候几个时辰,瞧着倒是反了个,特地赶来觐见您似的,偶尔便问问您在做什么,住在这里惯不惯,饭菜合不合您口味,炼药进展到哪一步了,诸如此类,旁的倒也没什么”。
宛宛续道:“奴婢们当然不能说您终日里……”。抬目瞧了瞧她手里剩下的半口糕点道:“奴婢们回说,您日夜忙于研药,三餐不继……”。
白仙柠尴尬的打了个饱嗝,道:“说的好”。
她前几日托闰帝准备的东西快马加鞭不出两日就运进了宫里。
那口乾坤八卦炉是个好东西,她惦记这口丹炉很大成分是因当日在逍遥州连赛三日,没能将它得回来,是为一桩憾事。这厢借力得到了,却很烦愁待她离宫时,怎样才能轻而易举将它一并运回小仙园,思来想去又是件麻烦事。…
这桩麻烦事是桩小麻烦,倒不至于让她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她自以为将一切安排的妥当,固然各殿守备森严,但凭她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将这宫中内殿外院探个清楚明白不是件难事,但时间过去大半月,她竟一点线索也没寻到。
连续半月未曾睡个好觉,搅的她有些神志不宁精神不济。
这日夜里吃罢晚饭后便觉有些昏昏沉沉,寻思自己未免有些太敬业,不过循着个直觉意测便义无反顾闯进宫来,这些日子宫中里外都找的差不多了,心中又生出丝疑惑。
那瑞少帝若果真躲在宫中某个角落,早也被她找到了,莫不是她初时想错了方向?这么想,一时犯了惰性,打了几个哈欠,困意袭来,便神懒疲乏的上床钻被子里睡去了。
宫中的夜晚格外幽静,白仙柠久未饱睡,睡的也格外踏实,却是 睡到踏实处做了个梦。梦见自个身上直挺挺落下来一个物件,那双烧成火勾子般的眼睛直直凝视着她,方耳圆面的体态,生的是尊容贵气,眉宇间却压着股嗜血的黑气,便是极力做出个慈悲态来,也不过稍稍将眼底的杀气虚掩了掩。
那东西沉重的压在她身上,手指冰凉的按住她的肩膀,嘴唇紧贴过来,喘息声一阵促似一阵,闻得身上一股醺醺酒气,酒气中又参杂一丝别样的味道,有些熟悉,但她一时想不起来,也容不得她多想,试着挪了挪身体,却觉身上似压了口千斤鼎,逼的她不得不酝酿出个斗术,体内仙力迸发,整个人蓦然像弹簧般从床上蹦起来。
听得隆咚一声巨响,床底下似乎滚下去一个东西,那东西抽痛呻吟一声,不用说,正是个男人。
白仙柠揉揉眉头,直觉有些不妙,原来方才并非是处在梦境里,有人切切实实摸进了她的房间,上了她的床,她竟在半梦半醒间透过灵识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
胸腔中一股火气升腾的旺盛,她迅疾的自床头抓过件银白外衫披在身上,脚下点地飞跃过去,取过烛台,瞬时点亮了手里的油灯。
油灯亮起,油信子哔咔冒出几缕火星,灯光燃的旺盛,映照出一身绣龙皇袍的男子揉揉磕伤的额头站起身,朦胧望着她道:“你是谁,朕,朕怎么会在这里?”
看清楚来人,白仙柠心里的一股子火气便是沸腾的再厉害,也须得马上压下去,退后一步,将油灯置于桌上,装出个礼态来道:“臣女参见皇上”。
面上彬彬有礼,心中却在腹诽,这该死的闰帝,半夜里抽的哪门子风,若是进来个旁的男子不论是谁,她必要先一掌劈晕对方报了仇再说,但看闰帝那个糊涂态,似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再思量,若是门外伺候的宛宛卓卓见了皇帝驾到,自也不敢 阻拦,他能无声无息踏进房来便不奇怪。
闰帝听得这一声拜,适才有些微清醒过来,酒意稍有清醒,蓦然撞上一道蹁跹银衣,身姿纤弱,神态从容,她的五官柔和静美,不似凡间女色,入目却似辟出股温润甘甜的泉水,解了久渴之人的心疾,她投来的目光温和浅淡,那是一双能够治愈人心的目光。
闰帝稍觉清醒的思绪继续乱成一锅浓稠的浆糊,良久,从地上爬起来,勉强拿捏出个尊态来,嗓音压抑道:“银盏小姐,你果真没有让朕失望,朕喜欢你,不论你有没有治好朕,朕都不会杀你,过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