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大罗神境便是神道修者遥望的终点,众神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奉为至高无上的天地法道却被白枍神重新颠覆了认知。
彼时听说白枍神元神陨落于紫莱山神洞,又闻说虞公主因情生恨入了魔障,魔域主便趁势夺了昔日神主的尊躯与之完婚。这个结果无疑是个悲伤的局面,一时间令诸多神君感慨万千,议说一代天选尊神竟难逃情劫而自取其祸,实在是可悲可叹。
怎知事态突然反转,伤情未入肺腑又听说白枍神非但没有身死道消,且在百年修行中元神合一,一举突破了神法极限,另辟逍遥神境与天道共存,且被诸神奉为天道主并重立神法宣神命于九天六域。
因受天道法规的神谕制约,各界蠢蠢欲动的几股势力皆沉寂为腐朽枯石,泯灭于无形中。至少千百年间再兴不起半分波浪。
这番出神入化的变数教诸神回味无穷。椹元神君抖抖花白的胡须,提笔着墨在宣纸上书写下一句:“修海无涯,道无止境”。心中则暗暗幽叹:“可惜主人家心性莫测,神域史上这笔浓墨重彩的改革之路注定无法录入典籍”。
因白枍神决议兑现当初与爱人共伊长远的承诺,因而特将他们二人的姓名隐匿于神籍中,便如世间人隐姓埋名那般,余生只望做一对来去自如的神仙眷侣。
众神为此皆叹息不止。
虞相傅虽最终保住了他悬而不明的神主之位,却是从此心中惴惴如履薄冰。显然在虞咲舞此事上再徇不得私情,因而无奈颁下一道罚神令。
因虞咲舞下界投生时曾盗取过冥皇墓中的古籍,神法讲究因果循环,她违背医德在世间做下许多恶事,终被罚至幽冥鬼山孤守冥皇墓。无令准不得返回神域。
据说颁下神令来虞咲舞曾大闹三日三夜,凄厉质问其兄,白枍神是她的夫君,她的夫君怎忍心将她关在暗无天地的幽冥墓中?神志不清的渴求还能与他再续前缘,厚颜无耻的程度确也令人发指。
却说近年来,墨蓝在方圆百里的药山中另辟出一座杏园。如今正是杏花盛开的季节,轻柔的微风吹落满山盈粉,杏花深处与她一身淡粉色长衣融为一色,手佛上枝干,神思恍惚间竟觉过去万年犹如置身梦境中一般虚无。
三百年前,在白枍神的帮助下,她修复了本体凤身,静心潜修多年,如今已能化为人形,俨然恢复了女子形态。且前时与离墨错位的身份也终于拨乱反正。然其中代价却也令人颇为揪心。
因当年桡月替白仙柠挡了一劫,却因她的死亡而牵连到旋促的元神也随之脱离本体。机缘巧合下,离墨因功德圆满而二神合一,经过这些年的调息亦渐渐苏醒过来。
回想起来,世间事本就奥妙无穷。更早的神典中确也有所记载,说是最早以前男女本为一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见实情与传说果真有相吻合的地方。
她以为,自己虽失去了旋促与桡月,但离墨能死而复生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至少在他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向她求婚。
然怪就怪在过去许多年她做过很长时间的男子,如今面对离墨那张熟悉而殷勤的面孔心中颇觉惊怪。如同她曾经适应离墨那具躯壳一般不易,每每总有种灵魂出窍的错觉,因而她以为,她与离墨距离修成正果尚有很远的路要走。
她对离墨的情愫委实有些复杂,因过去年代久远,她当时尚且年幼,便是努力回想,却也仅忆起她当年还是一只幼凤时有个特别的爱好,似乎酷爱吃凤凰山上的野生小白杏,离墨为讨她欢心曾在林中栽种过一片杏林,那片林子约是她与他情意初定的见证无疑了。
为寻回过去片刻温暖记忆,她便如法炮制,在药山也种下一片熟悉的杏林,然花开花谢几十载,她没寻回自己的初心,林子却被白来来霸占了去。以至于林间掩映处,时时能看到白来来与魔域少主上蹿下跳胡作非为的身影。
魔域主翟赴生平虽不曾有过善举,且草菅人命惯于夺舍他人性命为乐趣,终也落得个被白枍神反吞噬元神的下场,亦算是恶有恶报。值得庆幸的是前世恩怨并未殃及子孙后代。
却说魔域少主翟愿确也福报深厚。
当年白仙柠竟愿慷慨舍弃一颗复神丹并以半身灵力以佛莲印牌做器,孕化仙身助他重修正道。如今以他半魔半仙的身份,早已是褪去了一身魔性,稚气未脱的脸上隐约已能看出几分俊朗面貌来。
白来来其人虽年幼,但始来不是个无知的孩子,尤其近年与椹元君走的分外亲近,不日前在老神君处听来一段评书,留意再三便入了迷。故事说的是世间人若生出个情投意合的情义来,定要举行个拜神仪式。若是男女便结为夫妻,若是男男便结为兄弟,若是女女便结为姐妹。
譬如世间广为流传的一段千古美谈。时曰某园结义。其中讲的便是三个男人彼此深情难舍,却因就谁先下手,对谁下手难以取舍,最后不得不商定弃情色转而投身戎马大业。
白来来思虑他与魔域少主亦是个一见如故的情义。此情不可辜负,便决意效仿古人,就地取材前来杏林结义。至于拜神这个环节,既无神可拜,便拜拜墨蓝这个长辈倒也说的过去。如此二人便使劲浑身解数将她哄骗了过来。
唯不知白仙柠若晓得她儿子即将被魔域少主拐去辅佐他重振大业,不晓得会不会恼怒之下一掌将他重新劈回原形。
结拜仪式原不是个复杂的仪式,但为表出个至深情义来,多半要歃血为盟。翟愿因自小被几个丫鬟婆子掐死,弥留之际又见自己父亲残忍的将凶手们剁成了肉酱,此后便犯了晕血症。如今再与白来来歃血为盟对他来说也是个极限挑战。
白来来倒是显得豪情万状,转而呼叫墨蓝道:“墨蓝姑姑,鸡血准备好了吗?”
墨蓝拍拍指间的花屑,眯眼笑道:“现在不流行杀戮,我们都是文明神仙,用鸡血岂不粗俗,且神域历来唯有一只神鸡报晓,被你们捉来献祭委实暴殄天物,我专为你二人编织了两副杏花冠,戴上它亦岂不显得文雅有礼?”
一旁的翟愿露出一丝欣慰色。刚想表态,却听白来来斩钉截铁道:“不行,既是唯一一只神鸡,定是个有代表性的神鸡,我定要将它捉来不可”。
翟愿抖了两抖,真诚劝解道:“来来,低调一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当真要将那些闻鸡起舞的老神君们得罪个精光,日后怕没清净日子好过。要不,要不你我咬指为誓,就放过那只有用的神”。
白来来纠结半晌,点点头道:“好吧”。看一眼翟愿道:“哥哥,难为你了,我忧心你晕血,不如我先来”。说罢低头猛的一咬,指着指间殷红的鲜血道:“没事的,不疼……”。
疼字尚未说完,人突然仰面倒下去。
翟愿错愕的将他扶在怀里道:“来来,你怎么了?”
白来来面色苍白道:“我……我晕血”。
翟愿咬咬嘴唇:“不如,我们还是听墨蓝姑姑的话,用杏花冠代替吧”。
俩人别别扭扭的交换花冠,白来来小声嘀咕道:“这模样像个娘们似的,奈何与评书中豪情万丈的场面相差甚远……”。
不多时耳畔响起二人稚嫩中不掩兴奋的声音:“……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墨蓝望着两团小身影怔了怔神,不期许脑海里忽地撞进来什么东西。相似的场景,不同的誓言,离墨恍若隔世的声音回荡胸间:“墨蓝,这盛开百年的杏林便是见证,今日一拜,你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永不离弃”。
不知何时出现的离墨自身后揽住她的腰,轻唤道:“墨蓝”。
此番景象唯美,伸手可摘的日头泛着淡黄色光晕渐渐落下山去。恰到好处的氛围正适合酝酿深情,她与离墨的唇间距贴近不足一指时,不料却被白来来突然窜高的惊叫声扰了情致。二人幽怨的转头望过去,却见白来来小手乱舞,指着地上一团白色影子道:“琼息草!它终于出现了”。
神色极为凝重的抹抹凝在指间的血渍,压抑住激动道:“阿爹说过,他要带娘亲去遍访各界,好寻找治疗心疾的良方,这琼息草乃百药之魂凝结的精粹,正是治疾良药,看来这一回救治娘亲的重任就要落在我身上喽”。
他蹑手蹑脚的站起身,蹑手蹑脚的沿着药丛一路靠近,几珠红色帝王花中央赫然横卧着一团白色绒球,光晕略有些昏暗,乍看之下像是一珠庞大的蒲公英种子。他心中欢喜异常,蓦然扑上前去,却听身子底下突然传来一声惊悚尖叫:“哪个胆敢偷袭老子?”
白来来惊魂甫定的拍拍胸口,自那团白毛球上爬起来,待看清来物,吃惊道:“固阮舅舅,怎么会是你?”
固阮打个哈欠,甩甩胳膊腿悲声道:“老子太久没做猫,思来甚是怀念。今日好不容易寻个清净地,欲睡它个安稳觉,却险些被你给砸死,若我就这么死了,未免死的冤屈……”。
白来来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他,半晌,突然撇嘴哭道:“我,我想我爹娘”。
仙妻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