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玩得正开心,忽闻护国寺恢弘绵长的钟声,瞬时间炮竹声四起,新年终于到了。
黄祀元也在院子里点了挂炮竹,放过了以后,就携李氏去歇息了,再过两个时辰,他还得去上朝给皇上拜年。
这个年过得是枯燥且乏味的,父亲升了官,大年初三开始,每天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刘氏每天都在迎来送往中,直累得明显瘦了一圈,不过精神头却是不错的,心情也大好。
到了正月十五,刘氏难得的好心情,准了府里的姑娘们去看花灯。
王惜怜和黄玉滢特意来邀了黄玉馨姐妹。李氏见黄玉珩染了风寒,一直咳嗽,就只准了黄玉馨与她们同去。
两世为人,黄玉馨早不是那个从小困于四方院中的少女,对这上元节也无甚兴趣,阿珩不能去,她也就不想去了。
不曾想,一直在她院子里默默无闻地赵雯燕突然就求到了她面前:“小姐,您若是要去看花灯,能不能带上奴婢?”
“哦?你想去看花灯?”
“奴婢来府上时,曾与兄长约好了,上元节时见上一面,若是小姐不方便带我,可不可以让人替奴婢给他带个话就好,只说奴婢在这里一切都好,让他勿挂念。”
黄玉馨突然就明白过来,自己去不去无所谓,却忘了这院子里的几个女孩,一年里也就盼着这一天能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难得可以出去走走看看,带上你又有何不便?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去猜几个灯谜玩。”
“那奴婢就多谢小姐了。”
赵雯燕欢喜地出去了,就见秀竹欲言又止,冬菊和冬梅在院子里张望,黄玉馨对她们说道:“你们三个也一起去吧!”
三个姑娘欣喜不已,忙道了谢回房去换衣裳。
姚妈妈替她重新梳妆,找了件红底暗纹镶白狐领的丝质披风给她披上:“这夜间寒气重,珩姐儿咳了这么些天也不见好,馨姐儿可要当心些,别也染上风寒。”
“我会当心的,要不奶娘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我就不去了,那周妈妈又告了假,珩姐儿还病着,太太是个双身子,也不便照料,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此番上元节出行,黄府大大小小排了十辆马车,除了四房只有一辆,前面三房的各有三辆。黄玉馨带着三个丫鬟上了马车出了府才知道,此次一起出行的还有候府的二婶婶程氏。
上一世这年的上元节,她并未出府,所以这些情况并不清楚。
马上车,赵雯燕听说程氏也在,怕给黄玉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又道:“小姐,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
黄玉馨不以为然:“无妨的,你只管跟着我就是了。”
灯会集中在东西两市,绵延百里,远远地就听见鼓乐喧嚣,待下了马车,见各式各样的花灯花样繁多,彩灯焰火交相辉映,游人如梭,那些民间女子载歌载舞,茶坊酒肆灯烛齐燃,好不热闹。
既有长辈来了,总得去见个礼。黄玉馨毫不避讳地带了赵雯燕过去给程氏见礼。
程氏果然很是惊讶,她原以为赵雯燕是被黄祀岑藏到了哪个庄子上,没想到送到隔壁去了。
黄玉馨则认为此事若是故意藏着掖着反倒不好,不如大大方方挑明。赵雯燕总归是黄家的血脉,总不能真的赶尽杀绝,既进得了黄家的门,那也是得了候爷的默许,她若为了此事与黄玉馨为难,那也白活了几十年。
果然程氏惊讶过后神态淡然,那与生俱来的骄傲也不允许她为了个青楼女子的孩子在大街上大动肝火。
候府里年轻一辈的姑娘就只剩已故世子爷的幼女黄玉琳,待开了春就要嫁入武贤伯府,此次是她做为闺阁姑娘最后一次来灯会游玩。
黄府里的五位小少爷结成一队,黄玉滢和王惜怜与黄玉馨的年纪相仿,又与黄玉琳交好,于是四个姑娘结伴而行,黄府里其余的姑娘则也结成一队,各自分开,只说好了两个时辰后在街口会合。
赵雯燕私下里辞了黄玉馨,去与兄长见面。
程氏独自去了成衣铺子,说是要去量一身衣裳,让几个姑娘自己去玩,不必等她。
黄玉馨知道程氏去成衣铺子是去见自己的母亲。这条街上有一半的铺面都是程家的产业。自她嫁入候府,明面上不再与国公府有联系,可这母女情份哪是说断就能断的。国公府为了撇清与候府的干系,不得已而为之,程氏实在是想母亲了,就在每年的上元节里出门,方能与她见上一面。再用不了多久,永安候将重新出仕,黄少宁取王家媳之后,国公府也会摒弃前嫌,重修两姓之好。
秀竹是刘氏临时打外面买来的,第一次在上京城过上元节,跟着冬菊和冬梅两个丫头玩得忘乎所以,几次险些与她们走散。
不过才逛了两条街,就听见黄玉滢低声惊乎:“怜姐姐,快看快看,那不是小晏公子吗?”
王惜怜顿时红了脸,一副娇羞模样别过头去。黄玉馨顺着黄玉滢所指看过去,街对面,那人在一片灯火阑珊处,仰头在看一道灯谜。
原来是程晏,程氏的侄子。他倒真是个传奇人物,出身国公府嫡系,与父亲一样,师承国子监祭酒杜庸,十六岁的年纪成为本朝最为年轻的状元郎。国公爷武将出身,家里却反倒养出个文状元,文臣武将出自一家,怎能不叫人津津乐道?这般不世出的英才,偏偏还长得清俊端方,此刻他所处位置四周比别处格外拥挤些,不少出游的少女隔了绢扇偷偷打量着他。
黄玉馨记得上一世,黄淑敏费尽心机讨好程氏,让王家把嫡女嫁给程氏的傻儿子,最终将王惜怜与程晏的婚事定下。可谁也想不到,就在定亲后不久,程晏奉皇命去江南查水患失足落水而亡,王惜怜成了望门寡,国公府也因此开始一蹶不振。
黄淑敏自然不肯让女儿为一个没落的家族守着,又费尽心机退了亲事,只是她万万想不到,本已失足落水的程宴在齐王造反后,有如神兵天降般带着十万程家军拨乱反正,抬着龙撵将躲在西山别院的皇上迎回上京城。亲事已退,黄淑敏后悔已是无用,王惜怜最终嫁给蜀王做了侧妃。
程氏的儿子今年满十六,他不同于一般仕族子弟要读书考功名,所以就想着早点安排他成婚,也好开枝散叶,候府后继有人。如今事情大体定下了,只待国公府请了媒人来走个过场,因此黄玉滢才会指了人让王惜怜去看。王惜怜羞臊难当,扭头就跑了。
黄玉滢和黄玉琳两人去追,这时一队龙灯舞来,人群涌动,黄玉馨本离着她们一步之差,沉浸在往事中片刻,再转头却已不见了她们几个的人影,就连秀竹冬菊和冬梅那三个丫头也不见了。
如今,她身体里再不是那个懵懂的十岁女孩,现在的她淡定得很,与其跟着人群到处找,倒不如在原地等候,她们不见她,总会找回来。
原本热闹的酒坊门口因龙灯的到来,围观的人都跟着龙灯一起走了。黄玉馨独自一人到酒坊前猜起了灯谜,若是猜对了,则以一些名酒作彩头。父亲没什么爱好,独独好酒,常常独自一人小酌也乐在其中,她想赢了那最好的酒回去给父亲品鉴一番。
黄玉馨一连猜对了九道,酒坊门口小二不停挠头,叫来了掌柜的。那掌柜的见是个雪团一般的玉人,上前直作揖,又见她孤身一人,忙问道:“小的也不知小姐是哪家的贵千金,可是与家人走散了?”
黄玉馨点头道:“刚才一阵龙灯舞来,我与几个姐姐走散了,在此地等着她们回来找我,掌柜的莫要慌张,我虽猜对了灯谜,却也不会把这些彩头全拿了,我只拿一坛就好。”
掌柜的笑得见眉不见眼:“那小的就多谢小姐了!”
黄玉馨狡黠一笑,指着最后那坛说道:“我就要那坛就好。”
掌柜的脸一僵,这九道灯谜本还有些难度,每一道都有一份彩头,前面八道若是猜中哪道,就可把哪道拿走,偏那第九道,需把前面八道都猜对了,才能猜,猜中了,方可拿这彩头。
这最后的彩头当然也不是俗物,是这酒坊的老板珍藏了三十年的女儿红,他年年以此为噱头,吸引不少人前来猜谜,为该店引来生意。
掌柜地又把她打量了一番,看她一个小姑娘,左右也没有人撑腰,要不要耍个赖,不认账,突然,一个颀长的身影走过来,拿了那坛酒说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这位姑娘既然全猜对了,这酒自然归她了。”
黄玉馨抬头一看,竟是程晏。
掌柜的见程宴一身华服,气度不凡,赧然地笑了笑,只好道:“公子说得有理,小的正打算把酒给她呢。”
黄玉馨对程宴点了点头,自他手中接过酒,想着那长长的龙灯还在街中游走,他刚刚明明在街对面,是如何过来的?又想起前一世,听闻民间百姓把他传得有如谪仙下凡,能飞天遁地,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惊觉自己这样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笑不妥,她立即敛了笑容淡淡地道了声谢:“多谢公子了。”随即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回去。
程晏却追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倒是有趣了!黄玉馨头也不回地道:“日后我们自会相见的。”
程晏愣了一瞬,莞尔摇头,径直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