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沉香榭里各处点起了红灯笼。
烟水阁的下房里,黄玉馨独自一人面对着五花大绑的秀竹。
她扯掉了塞在她嘴里的布巾。
秀竹干咳了两声,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黄玉馨递了碗水到她嘴边。
天气炎热,绑了她三个时辰,她的嘴干裂开几个小口子,见了水,扑到碗上大口大口地喝着。
喝干了那碗水,她突然笑起来,声音嘶哑:“想不到我死之前,还能喝到小姐亲自喂的水。”
黄玉馨并不气恼,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我先前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和一个男子私奔,带着你逃出黄家,我们一起去了蜀地隐世而居,你同我一起挑水砍柴,我们学着开荒种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一次,我们上山砍柴,遇见一只野猪,你明明很害怕,却挡在我身前。在梦里的时候,我们相依为命,共同进退,直到最后你说要离开,我也没怪过你,哪怕最后我被烈火焚身,也不愿用恶意去揣测你。”
“小姐的这个梦还当真有趣,我自小出身农家,最恨的就是挑水砍柴,怎么会同你一起去种地。”
“可是梦里,我以为你是真心愿意跟着我的。”
秀竹就像听了个笑话,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悠悠说道:“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孩子也多,遇上灾荒年,总也吃不饱,穿不暖,八岁的时候,有一天祖母说领我去集上玩,后来就把我卖给了一个人伢子,我哭着求她带我回去,我说我以后只吃半碗,小半碗就可以,我会努力干活,绝不偷懒,可祖母她还是噙着泪转身走了。后来我娘沿着山路追出十几里地,人伢子说给了我祖母一吊钱,让我娘把那一吊钱还回来,就可以把我领回去,最后我娘还是抹着泪独自回去了。”
当黄淑敏拿出五百两银票给她的时候,她就在心里计算着,这五百两在她们那个小山村可以给她四个哥哥每人建上一套房,娶上媳妇,买上几亩地,她全家人都可以过上好日子,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真的穷怕了。
“那你现在后悔吗?”
“不!不后悔!”
秀竹又好奇问她:“你难道不应该逼问我是谁在背后指使的吗?或者让我站出来指出那个人。”
“有这个必要吗?”
黄玉馨没什么想要问她的了。就算她愿意站出来指证又怎样?难道祖父还会把自己的女儿送进顺天府?不不不,就算不是他的女儿,他也不愿意把这样的丑事公布出去,黄家的名声,可比这些都重要得多了。
从房里出来,姚妈妈问道:“姐儿,您打算如何处置她?”
黄玉馨交待:“奶娘,等半夜把她交给沈管家,乱棍打死了,扔去乱葬岗,对外就宣称她偷盗,别忘记给沈管家十两银子。”
姚妈妈默默点了点头。…
黄玉馨深吸一口气,新仇旧恨,就这么一并了结了吧。
江萝急匆匆地来禀:“小姐,老爷让人来传话,让您去书房说话。”
黄玉馨笑了笑,他总算是来了。
黄承泽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此刻他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刘氏在庄子里养了一批体格健壮的婆子,这些人全部签的死契,做什么用的他心知肚明,当她开始把那些婆子调回家时,他已经猜测到,她是打算对四房的动手,而他其实也是乐见其成,特意带了芝兰去芙蓉别院,就是为了给她空出机会。
四儿子此番南下,实际上是候爷一手促成,待他立功回来,必定又是一番升官嘉奖,他本来也盼着四儿子早日得个儿子,后继有人,可他越看那李氏就越觉得,她哪里还配坐在那正室的位置?
只是想不到,她们竟失手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柔嘉郡主怎么会与九丫头那般亲密。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他收起心绪,随手拿了本书,假装阅读,听见叩门声后,依然拿着书目不斜视地说了声:“进来。”
黄玉馨进门,复又把门关好,上前唤了声:“祖父,您回来了?”
黄承泽放下书,嗯了一声,抬眼看着这个令他越来越看不懂的孙女。这一看,正好就看看到她那双黑亮幽深的眸子,昏黄烛光的映照下,亮如星子,他竟早没发现,这双眼睛与自己祖母秦老太君何其神似?莫非这孩子生而就不凡?
祖孙二人对望了半晌,都在等着对方先提起今日发生的事情,黄承泽见她不肯开口,叹了口气,问道:“那丫头可曾开口说了些什么?”
黄玉馨还不想与这只老狐狸撕破脸,父亲还没有回家,闹得凶了,怎可能落得了好处,犯错的是他的妻女,受害的只是个外人,说破了天,他也不会维护一个外人。于是假意说道:“说了,她说是她嫉妒秀珠,就是我母亲贴身丫鬟,月钱和赏赐都比她高出不少,她原来也是有机会去我母亲身边的,是被秀珠抢了去,因此怀恨在心。”
就这么简单?他可是听说了,今日她与她祖母的那一番对峙早入了他的耳朵。这是个聪明孩子,如此也好,省得他再多费口舌,黄承泽又问:“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黄玉馨淡淡地道:“我母亲差点就一尸两命,这种黑心烂肝的贱奴,自然是打死了扔出去。”
黄承泽有些错愕,这丫头才多大?喊打喊杀的这么利落?这么一看,她真是越来越像他的祖母了。打杀了也好,他也正是这个意思,于是点头:“这样也好,我还听说今日柔嘉郡主和颜将军的儿子来了,这内宅不宁,关系到你父亲的官声,若是得空,你最好还是和他们两位嘱咐一番,不要将此事外传。”
颜峻那厮一向喜欢胡来,今日也不知是发的哪门子疯,临走前和柔嘉两人口口声声说会替她保守秘密,让她放一万个心,必不会让此事牵连到她父亲头上。
古人云,修身齐家方能治国,一个朝廷重要官员家宅不宁,对其仕途的影响也是颇大,颜峻这人浑是浑,正经事面前总能拿捏好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