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李子青回到家,收到了一封漂洋过海、千里而来的信,她打开信封,里面掉落出来一张照片,是许若风站在悉尼大学门口照的,笑容一如既往,像春风般和煦,她打开厚厚的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仿佛还在昨日的感觉,大家都还聚在一起,没有分开。
许若风的信很长,事无巨细地讲述了他这一个月以来在悉尼发生的事情,当然都是开心的,信末留下一句: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希望远在大洋彼岸的你一切安好。
李子青摊开信纸,可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墨水在白纸上晕染出一片黑色,她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她烦躁地站起身,正要推门出去,就听见客厅里母亲压低声音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走了……很早以前……忍气吞声……”声音断断续续,并没有很清晰,鬼使神差般地,她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缝,又听她说:“我已经忍受不了了……上大学之后……命中注定的……”后面就没什么声音了,只听见几个单音节发出来,接着,电话被挂断,客厅又恢复了平静,她连忙将身子一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书桌前,随手拉过一本书,脑袋却乱得像一团麻。
没过一会,敲门声响起,杨又菱推开门走进来,温声问:“青青,中午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李子青心里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妈,爸爸呢?我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杨又菱的眼神不自觉地闪了一下,淡定自若地说:“不是和你说过他去榆市了吗?怎么又问?”
李子青盯着她,却没有发现不对劲,思索自己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毕竟从前父亲三天两头不在家已成了常态,只是这次时间更长了一些,可心里那股怪异感怎么也挥之不去,于是问:“爸爸去那里做什么?”
“真是个傻孩子。”杨又菱摸着她的脑袋说:“当然是去工作了,他是一家之主,难不成还不用养我们娘俩吗?”
“哦。”李子青点点头,又问:“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再问问你爸爸,或许过年才会回来。”杨又菱不确定地说。
“以前都没有离开这么久!”李子青说,虽然父亲经常不在家,但也没有像现在一去好两三个月不回来。
“怎么突然问起你爸爸了?”杨又菱问,有些疑心是不是自己刚刚打电话被女儿听到了,可细想好像也没有指名道姓,她应该不知道才对。
“妈妈,你会和爸爸离婚吗?”李子青试探地问:“爸爸对你不好,有朝一日你们会分开吗?”
“如果……如果妈妈和爸爸分开了,你会怎么样?会恨妈妈吗?”杨又菱问。
李子青沉默良久,说:“我不恨妈妈,我知道爸爸一直对妈妈不好,你们常常吵架,他又经常都不在家,没有起到一个丈夫、一个爸爸应尽的责任,你和他分开,也是迫不得已。”
杨又菱听着她说理解,可明显黯淡的脸色和低落的情绪却泄露了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说:“爸爸和妈妈不会分开,虽然你爸爸不尽责,我们也经常吵架,但是哪对夫妻不吵架呢,生活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情,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不至于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分开。”
“妈,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爸爸不喜欢我?”李子青低落地问。
“怎么会这么想?”杨又菱问:“是谁这么和你说的?”
李子青低低地回答:“有一次我去奶奶家玩,听见奶奶和姑姑说的,她们说我是女孩子,所以爸爸不喜欢我。”
“别听她们胡说八道,你爸爸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他性格就是如此,你记不记得以前他也带你出去玩,给你买过东西?”杨又菱有些生气,没想到婆婆居然说这样的话,还让自己女儿听见了,但还是耐心劝说道:“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是他的亲身女儿,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只是他也是第一次当爸爸,没有什么经验,你可以原谅他吗?”
“真的吗?爸爸真的没有不喜欢我吗?”李子青欣喜地问。
“当然是真的了,虽然他不说,但还是很关心你的。”杨又菱说完又嘱咐道:“以后没事就不要去你奶奶家了,知道吗?”
“我知道了。”李子青点点头说:“我也不喜欢去奶奶家,他们老是抢我的东西,姑姑说我是姐姐要让弟弟妹妹们。”
“什么时候的事情?”杨又菱皱着眉头问。
“很多次了。”李子青委屈地说:“以前去奶奶家,只要他们喜欢我的东西,姑姑就要让我送给他们,如果我不肯,她就会骂我。”
“真是太过分了。”杨又菱生气地问:“那以前你说送给弟弟妹妹的东西都是被逼迫的吗?不是你自愿的?”
“不是。”李子青摇摇头说:“我不想给她们,但是姑姑会骂我,奶奶也会骂我。”
杨又菱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问:“她们骂你什么?”
“他们说我小气、自私,没有姐姐的样子,说我是倒霉鬼,说都是因为我,李家都断了根,还有很多,我忘记了。”李子青说完疑惑地问:“妈,奶奶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因为我是女孩子所以断了根吗?”
杨又菱大惊失色,抓着她的手臂连忙问:“她们还有没有说什么?”
李子青思索片刻,摇摇头说:“没有了。”
杨又菱才放下心来,说:“青青,妈妈对不起你,以前还以为是你喜欢弟弟妹妹,所以才送东西给他们,没想到都是你姑姑和奶奶从中作梗,欺负你一个孩子,真是太过分了,你别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都是妈妈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没关系,我都已经忘记了。”李子青笑着说。
杨又菱的心都要碎了,虽然女儿说着不在意,可她知道这些事已经在女儿心里留下阴影了,只可惜自己没有及早发现,她真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
“妈妈,真的没有关系的,我已经不在意了。”李子青看母亲自责的样子,安慰道。
杨又菱仿佛能看到女儿被抢去东西之后,可怜兮兮站在角落里的模样,心里的愧疚更甚,她亏欠这个女儿真的是太多太多了,摸着她的头折腾地说:“你这傻孩子,受了委屈怎么也不和妈妈说。”
“不委屈,反正就是抢走我的东西,骂我两句而已,也没什么损失,妈,你别放在心上。”李子青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嘴快。
杨又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初中的时候,你当了一段时间语文课代表,后来又不当了,是怎么回事?老实和妈说。”
李子青想了一会,决定实话实说:“当时我们那个课代表不负责任,老师交代的任务也是敷衍了事,班主任很生气,所以就撤了他的职,让我顶替他的位置,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同学和班主任说他知道错了,想要重新当回课代表,于是班主任又找我,让我决定这件事要怎么办,我就把这个职位还给他了,毕竟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而且不当班干部也不要承担责任,这也挺好的。”
杨又菱知道是从小的阴影让她不敢不争,不敢去抢,而自己却粗心大意地没有发现,如果不是女儿今天提起,她压根也不知道,心里的愧疚和心疼几乎要将她淹没了,她摸着女儿的脑袋说:“青青,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和妈妈说,我们是世界上血缘最亲近的人,有任何委屈,任何不开心都和妈妈说,知道吗?”
“妈,其实没你说得那么严重,虽然当时有一点点……”李子青伸出一个小指头说:“就这么一点委屈,但是过后就没事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杨又菱却深知这些事情已经影响了女儿性格的行成,心里暗恨却又无可奈何,只是嘱咐道:“以后属于你的东西不要妥协,不要退让,出了什么事情有妈妈在。”
“妈,真的没事,你不要这么愧疚。”李子青将头埋在母亲的怀里撒娇道。
“妈知道你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乖孩子,让我很省心,可是妈妈更希望你能开心。”杨又菱说。
“我很开心啊!”李子青莞尔一笑说:“能做你的孩子我觉得很幸福,很开心。”
杨又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知道性格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转变的,只是摸摸她的头说:“妈妈对不起你,如果有下辈子,你就投到好人家去,不用跟着我吃苦受罪。”
“哪里有吃苦受罪?比起其他人,我幸福太多太多了,知足常乐,我很知足。”李子青笑着说。
“傻孩子,妈妈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好事,才能得到你做女儿。”杨又菱喟叹着说。
李子青嘻嘻地笑着说:“妈,我饿了,想吃你做的蛋炒饭。”
“好,我这就去做,你等一会啊!”杨又菱满腹心事地走了出去。
李子青美滋滋地吃完饭,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杨又菱看着她那模样,不由得笑了,说:“你下午就在家里写作业,我出去一下。”
“妈!”李子青转过头看着她问:“你是要去找奶奶吗?”
杨又菱不禁地感叹女儿的敏感,但还是撒了个谎,说:“不是,你林阿姨找我有事,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李子青点点头,回到房间专心致志地开始写作业。
杨又菱端了一盘水果放在书桌旁边的小几上,看着她写了一会作业之后就出门了,身上的怒气怎么也掩盖不住,如果不去讨一个公道,那她真的是枉为人母。她气冲冲地来到婆婆家,就见一个老太太坐在家门口剥豆子。
老太太听到声响,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去,冷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为什么要和青青说李家因为她断了根,为什么要和她说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她爸爸不喜欢她?”杨又菱质问道。
老太太一怔,没想到平时和颜悦色的媳妇居然会发火,回过神来呛到:“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吗?当年要不是因为她……”
“她还是个孩子,当年的事和她能有什么关系!”杨又菱打断她的话,说:“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用,是我对不起你们,没能生下一个男孩,给你们李家传宗接代。可是青青她是无辜的,再怎么样,她也是你的亲孙女,我不求你能像大宝二宝那样疼爱她,可起码照顾一下她的感受,你毫无顾忌地说这些话,你让一个孩子听见了会怎么想,她心里会有多难过?”
老太太还没有说话,从屋里又冲出一个女人,大声感到:“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你难道都不知道尊敬长辈吗?”
“你们在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的时候,有想过自己是长辈吗?有想过这些话对于一个孩子所造成的伤害吗?”杨又菱厉声问。
“难道我们有说错吗?”中年女人双手叉腰,指着她道:“我哥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连一个儿子都护不了,这要是在古代,我们都能把你休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大喊大叫、目无尊长?”
“你们怨我骂我都没有关系,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们对青青说这些,就算是女孩,身上也流着你们一半的血脉,你们真是太过分了。”杨又菱指责道。
“自己不争气就不要怪别人说话难听。”女人慢条斯理地说。
“你……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杨又菱气得发抖。
“真是同情我哥,要不是娶了你,哪至于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以后老了也没有人送终。”女人阴阳怪气地说。
“是我瞎了眼,凭白让青青受了这么多委屈。如你们所愿,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我们也再和你们李家没有任何关系。”杨又菱说完之后大步离开。
“她这是什么意思?”老太太回过神来问。
“管她呢!”女人无所谓地摆摆手说:“最好不要来了,晦气。”
老太太的眼神暗了暗,也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