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白荷花妖。至少,我认为自己是的。
化妖之前的记忆很模糊,但就是突然有那么一天,我睁开了眼睛并感受到了暖意。
我生长的地方叫瑞露仙泽,那里过于美好甚至梦幻。
我生长在一大片碧绿的湖泊中央,那里有许许多多的荷花,还有飞来飞去的蜻蜓、蝴蝶,晚上还会有萤火虫点灯。但它们似乎都没有像我一样,成妖。
我可以照着想象中的形态幻形。有一次,我照着一只停在我身下的锦鲤的样子化成了一条小鱼,并初次感受到在湖水中游动的乐趣。
后来,我变幻更多。直到某次,我变成一只白蝴蝶,试图看看这湖泊的边界。
不过,这湖真大啊!我飞了好久才看到一片沼泽,长满白蘋与芦苇的沼泽。
沼泽后面是一片森林,好深好幽暗的森林。我当时在想:里面会有些什么呢?会不会有像我一样的妖呢?
不过,等我进去之后就知道了,里面真的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妖精。像树姐姐,她是里面辈分最大的,我一直觉得叫她婆婆更尊敬些,可她不允许我们那样喊她,说喊老了。
与我关系好的有兔公公与鹿哥哥。他们会教我怎么用植物的茎叶编出自己喜欢的形象。
有一天,我用沼泽地里的芦苇与丝茅草编成了一个人形。那是某一天我看见的,在沼泽岸上站着的一个男人。
我看见他时,他穿着紫色衣服,在很悲伤地望着湖面。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很担心他,沼泽地很松软,我怕他会陷下去。但他没有——多么幸运!
他站了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后来,我努力去变幻成他的形态,但都失败了。
树姐姐说幻化成人形需要很高深的修为,而我还只是这里最小最小的小妖,着急不得。
大家都说我很奇怪。因为碧湖里千万朵荷花只有我一朵成了妖。而且,与大家不同的是,我对自己修炼的过程毫无印象。他没便笑说我难道是在睡梦里修炼的不成?
只是不知道妖精森林里的伙伴们现在都怎么样了,不知不觉都离开那么久的……
是的,后来我离开了妖精森林,怀着对瑞露仙泽以外的更广大世界的向往,尤其是对人类世界的向往。
如果还能再见到那天临到瑞露仙泽的那个紫衣男人,我想问一问他,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神情凝望湖面。那些芙蕖开得很美,他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我感恩着那个男人。
有一次,在我恢复白荷真身在碧湖中央沐浴月光灵气的时候,他翩然落在我身边,踏着一朵云,轻唤:你醒着吗?衣蕖。
衣蕖?从未听过的名字。妖精森林里,大家都叫我小荷花啊。
但他说:衣蕖,衣蕖,以芙蕖为衣,是不是很美?如果你喜欢,就拿这个作你的名字好不好?
说实话,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便说好。
月色清丽,但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忧郁,我该怎样,才能让他开心一点呢?
他问我:你想化成人形吗?我可以将我知道的最美的形象赋予你,只要你愿意。
我点点头。
于是在他的帮助下,作为妖的我幸运地获得了人的形态。
就着月光下的湖水,我喜出望外地照见我的形容:白衣袅娜,眉心红痣。
我在湖面上行走,在荷叶间跳舞,我想问他的名字,但当我回头再望的时候,他再一次消失不见。
我的女子的外形让妖精森林里的伙伴们羡慕不已,他们央我也向那个紫衣男人求一副人形,他们说那个男人是个神仙。
可我之后在也没有见过他了。
也许,他只是偶然无聊才降到那里,又或许,因为心中忽然间有了关于美的创造,所以即兴在我身上付诸实现。大概因为效果不甚合意,所以失望离去,不愿再归吧。
而且,是神仙的话,一定很忙吧,哪会天天来闲逛呢?
而我终于,借着他赐予的人类的形态离开了瑞露仙,离开了妖精森林里的朋友们,来到更复杂的世界,来到,人间。
我叫衣蕖,我是一只白荷花妖。这是,我所经历的,一切。”
“所以,你认为自己是一只妖?”提问的是一个看起来约摸十八岁的姑娘,荆钗布裙,杏眼圆腮,名叫水如织。
衣蕖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水如织便没有再说话。
又走了一段山路,水如织才开口:“好啦,前面就是绿锦山啦。我家在绿锦山下,今晚你可在我家将就住一夜,但明天你最好还是离开。我一个人住惯了的,不太喜欢有别人在旁边。”
“唔……好……”衣蕖低头,跟在如织后面走着。她并不知道如织不收留她的话,她该往哪里去。
又过了会儿,如织又说:“嗯……这么跟你说吧……其实我认识的很多人,他们都说自己是妖。但往往不过被证实是患有妄想症而已。”
“唔……是这样吗?”
“你的情况,很不好说。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是某天做了一场梦,梦里见到了那些事物:瑞露仙泽、妖精森林、碧湖,以及那个紫衣男人。而现实中的你,可能是——失忆了。”
“失忆……”衣蕖歪头凝思了片刻,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觉得水如织说得挺有道理的。
因为她——都忘了自己离开多久了。
二人马不停蹄,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绿锦山下。
如织在山下建了一座小茅屋,这就是他们今晚的栖身之所。
进入篱笆墙,如织放下药篓,转身对衣蕖说:“来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看你风尘仆仆的,早点休息吧。若是饿了,厨房在那边。记着,绿锦山这一带一向不太平,夜间若有些风声实属正常,只不多管,自可无忧无扰。”
深夜,月隐。
阵阵阴风于竹林松涛间呼啸,令人不寒而栗。但水如织面不改色,点一盏煤油灯,用灯罩罩住,安然在灯下翻阅古籍。
只是那书卷上的字句墨迹,全然另类,不似人间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