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留情!公主有令!停下,停下用刀!”
侍卫们纷纷扬起尘沙样东西,猛扔邵郁眼睛周围,混乱中三枚羽箭再次重出江湖,这是上次林间被围剿之后,邵郁第二次见到三枚直箭同时射出。
知道了李四巧就是兵轨老者,邵郁猜测这还是李四巧在帮她了。
“不好!惊弓!惊弓又出现了!”
那些人开始队形大乱,目有退意。
胡宝儿一双眼睛全盯在邵郁侧脸,片刻也挪不开,站在高处高喊发布命令:“不许退!不许退!全都给我上!我要活捉这个男子!”
邵郁骤然抬头。
胡宝儿与她视线在半空相接。
嗖嗖嗖嗖,一连串破空声不迭而至,邵郁身旁立着的拿剑侍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胡宝儿此刻终于顾不上贪恋心上人颜色,素手一挥,成群同服侍的护士们如潮水般将邵郁铁桶一般围在中间。
邵郁插翅难飞。
这下连直箭都无能为力,人墙太厚,一时半刻弩箭也无法穿透。
持弓之人气的将弓摔在地上,手背年轻白皙,须臾,这个蒙脸的年轻人缩头缩脑看向四周,见没人注意,转去了灌木丛后,进了身后灰白建筑。
同样持弓的李四巧从暗处现身,捡起那节仿造的弓,浑浊的眼底全是愠怒。
死小子,还知道现身!见救不了邵郁转身就跑,你知道邵郁是好是坏你就救!
还是如从前那般,轻易相信人。
胡宝儿身边一个侍卫过来,轻声耳语几句。
“当真?”胡宝儿扭头:“来者可有说他是谁?”
此七人便是楚岸七人了。
侍卫答:“一共七人。并未说明是谁。许是等见到郡主才有实话。领头的人是个生脸,听口音是中原人士。”
“将人请进我们‘客室’”。胡宝儿道:“之前怎的做的,可都记得?”
那侍卫笑的阴森险恶,一脸了然,道:“属下明白,即刻去做。”
那人才走,马上就有另一人走来请示:“郡主殿下,您要活捉的人已经到手,绑的粽子一般,定是逃不掉了,请问如何处置?”
“把他绑去我内室──”
胡宝儿话说到一半,却马上中途拐弯,一只耳朵全部的娇羞俱藏了起来:“先饿他两天再说!骨子里太硬!上次从喜宴上跑了我还没有跟他算账!把他饿到前胸贴后背了,再来报我。”
“是。”那人领命退下。
“──这是怎么回事?先前险些被暗器穿死,现在是要给饿死渴死?”
客室内,七宝晃了晃空空如也的茶壶,单手在桌面一撷,指腹竟留有明显的浮尘。
七人各自仰头四周查看,楚岸身后,跟着祝恤纬。
“这‘客室’说是‘客室’,却半分招待主人的雅致都看不出来,岩色灰白如洗,蛛网密布,墙上嶙峋的壁画颜料斑驳,像是覆手上去抠一把,都能将半面墙壁的画都擦下来一般,如粉状扑簌而落。”
七宝拍了拍手,敲敲墙壁:“咦?空响?”
楚岸亦上前去拍:“确实是空的。”
“那会不会隔壁也关着其他人?”祝恤纬惊讶:“若说承重力,墙壁空心却是相比实心能多承载半倍重量。这客室建造,倒是借鉴了中原手艺。”
邵冼一路都少话,此时却不住出声:“这岩壁上的涂墙技艺,取自我的家乡瑶梦镇。”
“这土有何特别之处?”楚岸手指曲成半拳状,逐一换地方敲敲打打,边问:“邵冼你如何能一眼认出是故乡的土?”
邵冼微讶。
湘安王居然知道他详细姓名?他只是将军手下一名下属而已。
“好奇?”楚岸一眼看透邵冼心头想法,笑着说道:“只要是郁儿关心的下属,我都知道名字底细。”
“.......”邵冼挠挠头,听到这一句评价心情很是复杂,顿了眨眼片刻功夫,才道:“其实土并没有特别,却是拌土的材质特别。”
“如何特别?”楚岸不再敲了,敛眉看过来。
“我们那里的土本不适合盖房子或者修剪屋子,因为土的粘合度不高,即使盖房子,也是容易塌陷山脊的。后来有人发现──”
七宝、六宝均在敲敲打打,似是在寻找机关。
“如何?”楚岸眼底有鼓励:“说下去。特别在哪里?”
“搅拌土的材料,便是晒过烘干的鸡粪。”
房内敲敲打打的声音骤然戛止。
六宝,七宝都把手狠命的往衣袖上擦,皮都要扯掉一层:“你怎么不早说!原来是鸡粪,怪不得闻起来有一股鸡腥味!”
祝恤纬被逗乐了:“你们多虑了,就算是鸡粪,想来也是被酒糟过并且暴/晒烘干过的,如何还能有特殊味道?”
邵冼赶紧应和:“是的是的,祝居士猜的没错!就是如此!那东西虽然听起来很那个,但是做起来绝对没那么恶心。”
七宝简直不能忍,“别再说了!晚膳都还没用。怕是到时候要吐出来。”
祝恤纬倒是饶有兴趣:“冼护卫你不妨说说,制造工序有何特别?”
邵冼道:“寻常人家并没有如此多的鸡鸭,平常收了都保存住不舍得扔,如此便宝贝一样积少成多,这些东西都是存在一个超大水塘里的。此后──”
“我明白了。”祝恤纬只听了个头,便明白了,遂接话道:“是利用水的分层作用,将上层个头大的渣滓全丢掉,只取下头细沙部分,用酒糟除味,再经暴晒,再风干。这些细沙比寻常石粒却是还要质软,多孔而轻,吸水力和渗透力黏合度都非寻常蒲草能比。”
邵冼惊喜道:“正是如此!”
“那现在问题来了。”楚岸道:“你的家乡瑶梦镇距离这里百十里地,难不成,你们镇子上会盖房子的工匠师傅被抓来这守卫森严、还漫布机关的山谷?”
邵冼却先是神情一滞,随即摇头:“不太可能。”
祝恤纬:“又是为何?为何如此笃定?”
“如此便是太好猜了!”
七宝擦了这半晌,手都搓红了,挤进话道:“邵冼本来没有姓!就是个孤儿,被邵老将军捡了领回营里,才得了邵姓,得一口饭吃到现在。他们那个地方的镇上人,全都死于几年前的洪水。若是有幸存者,如何又正好流浪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六宝捅捅七宝胳膊,怎的什么都敢说?
邵冼表情很是难以形容,楚岸眉头深锁,祝恤纬本来嘴角还有笑,乍一转到如此深沉的话题,笑意僵在嘴角。
“那个。”七宝挠挠头:“冼护卫,你不会生我气吧?”
看着眼睛红红的,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七宝赧然道:“哥们嘴就是忒快,你别介意。若有气过来打我,我也认了。”
“我没有想打你。”邵冼只是低着头:“你说的是真的。方才见到墙壁特别,我也只是存了万中有一的希望。以为在这谷中能遇到故知。想来也是奢侈。”
除邵冼外,所有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松了一口气,还好,邵冼没有吃心。若是如此就弄的人家情绪不振,许久沉迷伤痛无法自拔,就很无赖且不地道了。
祝恤纬却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冼护卫,你的家乡瑶梦镇,可有什么特别有名的人物?”
楚岸难得嘴贫一次,插话道:“怎么?我还以为,这全国各地名人奇事,奇闻轶事,全在小恤的脑子里,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祝恤纬嘟着嘴辩驳道:“虽然听起来很伤人,但是瑶梦镇确实没有什么好玩的。”
眼外之意就是,如此不好玩且平淡无奇的地方,我为什么要知道?
“并没有什么很是出名的人物。”邵冼想了很久,才道:“倒是有一个叫苏见的人,很特别。”
“特别?”祝恤纬:“他特别在什么地方?”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楚岸亦心思通透,此时已抓住了祝恤纬灵光闪现:“跟这墙壁修造工艺之人有关?”
“嗯。”祝恤纬只应了一声。
“我也想到了。”楚岸又敲了敲墙壁,眼底若有神采:“这个人,若只是会修建屋子,没有其他特别才能,按照这里森严的保密程度来推测,只怕这个人利用价值只有这些的话,屋子建成之后早已经被人灭口。”
“一如瑶梦镇的所有人,在所有外乡人眼中共识的那样,全部殒命于洪水。”
“如此便连尸体痕迹都不用掩饰。杀死这个人,便如同碾死一个蚂蚁。”
“可他就是很特别。”邵郁接话:“他一着急就口吃连连,走起路来很像微跛,跑起来却不显。后来连年迈父母都嫌弃他,纯稚学童看见他,都要丢石头菜根欺负一下。”
“大概老天是公平的,他境况已经如此凄惨了,老天便没有让他更惨,却给了他一副极聪明的脑子。”
“他家里吃米都困难,更没有钱,他爹他娘也没有那份觉悟送他去学堂识字开蒙,聆听圣训。”
“我见他可怜,赶上年下难得回乡探亲,便把将军丢给我识字的书送给他。他只问我一遍,竟连原文释意全能记住。”
“我便把手里有的书全给他,后来那些已经不够,就去店里淘好书给他看。后来此人竟是农、林、牧、兵、医、药都有涉猎。这糊墙工艺──”
“便是他首创的吧?”祝恤纬自然接过。
“是。”邵冼道。
楚岸摸摸下巴:“倒真是特别。很特别。只可惜,遁入了邪道。”
“这机关遍布的地界,如何能是顺境良民长待住的地方?”
“能留下的都是牛鬼蛇神。即使不是牛鬼蛇神,怕是也能被逼成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