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朗晴睡得并不安稳,梦中感觉有什么重物压在身上,使她被动平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她使劲想要推开,那重物却纹丝不动,只有用力过度导致的腰部撕裂般的疼痛,还有费力喘气的粗重声音。
“嘭!”那重物砸了下来。
岳朗晴猛地睁开眼。
眼前短暂出现一片黑色眩晕,她不自觉将手搭在额头上,湿漉漉的,竟全是虚汗。嗓子有些干疼,梦中一直是用嘴在呼吸。
这状态不对啊,岳朗晴心里暗道糟糕。
果不其然,当她想要坐起来时发现腰根本使不上劲,更要命的是小腹处瞬发一阵绞痛。
岳朗晴瞬间苍白了脸色。
这是什么运气,宿醉碰上生理期。
她脸上出现一抹自弃的神色,努力抑制住用手去按压小腹的欲望。双脚虚弱的从被子里抽出,就像一个摇晃的稻草人立在地面上,毫不怀疑一阵风过来就能把她吹倒。
没管床上的狼藉,岳朗晴取出衣柜里的干净浴袍和卫生用品,走向卫生间。
她最讨厌生理期。这段时间的自己就像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废人,更甚者被疼痛折磨的难以下榻。
可交易,谈判,晚会不会刻意避开一个女孩的那些天,作为岳氏总裁,她也不具有在特殊时期休假的权利。
所以,她没有特殊时期。
从二十三岁接手岳氏以来她就学会了与疼痛并存,学会了掩饰虚弱,学会了以双倍于平时的工作量分散疼痛的注意力。
她不允许娇弱这样的词停留在身上,任何时候,都不行。
打开洗漱池的水龙头,看着粗壮的水流冲下,细细密密的一眼望不穿的一条在光滑内壁上被打散,然后顺着圆润的弧度流下去。伸出小半个手掌穿过它,水流形成半个扇形的平面,一半洒在镜子上,一半淋在身上。
岳朗晴喜欢看着水流,就好像冲走了那些数不尽的烦恼,一根根银丝在空荡荡的脑海中跳跃。
放空了一会儿,岳朗晴让水积满了池子。
关掉,绑头发,屏气。
脸猛地扎进去,是透彻的冰凉,脑子里的混沌一扫而空。她心里默默数着数,开始回想工作任务。
昨晚,很成功。
即便醉的不省人事,她依稀记得王老爷子给她签了一份不得了的合同。
岳朗晴在这之前做了几十分不同的备案,最底限是要陪出去两个楼盘,最上限……她完全以自暴自弃的心态写的,从不认为会谈到这一步。毫不夸张的说,王老爷子签下最上限的合同,她都要怀疑自己是王氏私生女了。
很不科学,也完全不符合一个商人最基本的利益至上原则。那么王老爷子昨晚不和常理的举动就有了深究的必要。
但至少现在岳家和王家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王老爷子不论出于什么什么目的都是对岳朗晴极有利的。她想要做的,已经有了初步物质保障……
林焱受大堂经理所托亲自照顾岳朗晴,在昨晚他心情复杂想要离开的时候给他加了班。
给岳朗晴送早餐,并一直陪到她离开。
于是林焱又有了光明正大和岳朗晴接触的机会,内心剧烈挣扎的两个小人一方瞬间取得压倒性优势。看吧,是老板叫我这么做的,这是工作,他要有员工的基本素养。
近乎一夜未眠的林焱看到智能系统侍者端显示岳朗晴已经起身,迅速端着一直温着的早餐向房间走去。
盘子上有意面牛排各色小菜十几种,都用极小的盘子装着。唯有一碗白粥特立独行,盛它的碗很大,粥也与周围菜品格格不如,素净乃至磕碜。
林焱想起这碗粥的来历就尴尬,经理说咱们浮夜不卖这种平民食品,所以为了周到的照顾岳总,让林焱自己去总厨取材,做。
他好歹寡居三年,做碗粥还是会的。虽然天下白粥味道大概都差不多但林焱还是觉得让岳朗晴吃这个很掉逼格,掉岳朗晴的逼格。
咳。希望她不会嫌弃。
林焱完全没意识到昨晚上还在纠结岳朗晴是不是见一个撩一个的渣女,而现在却像个贤妻良母般忐忑她会不会喜欢自己做的粥。
真实,不值钱的样子。
用侍者端开锁进门后,林焱先将早餐放至餐厅。然后打算去提醒一下岳朗晴开饭了。
其实完全可以通过侍者端远程提醒,但林焱觉得岳朗晴可能不会注意到。
他穿过走廊和居住区客厅,赫然发现岳朗晴的卧室没关门,当然里面也没见人。
被褥凌乱的摆在床上,灰白条纹的床单上音乐可见一点猩红。
是他的错觉吗?被子虽然呈打开状但扔盖住了不少,林焱内心觉得很冒犯但抵不住担忧,他站在卧室门口稍稍走近一些,待换了个角度就很清晰的看到床上有一大片血迹!
已经呈暗红色,应当是深夜留下的。
林焱心里不可抑制的慌起来。为何床上有血,是受伤了吗?有刺客?那她人呢?
还有谁敢在浮夜负五层刺杀,刺客又是如何进来的?为何昨夜没有引起一点骚动?
林焱心里已经闪过无数种猜想,在他想要大喊确定岳朗晴在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女孩子,的,生理期。
林焱瞬间脸色爆红,以一种极限的速度身体后转,将眼睛一百八十度抛离那片猩红。
太草率了,太草率了,太冒犯了,太冒犯了…想到刚才脑子里那些猜想和即将大喊岳总的危险举动,林焱自闭了。
他的表情是没有一丝裂纹的冷酷,要不是脸红到了耳根子都看不出来他刚才经历了什么。
面无表情,假装波澜不惊,事实上内心高度自闭的林焱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觉得自己还能尽到侍者的义务。
那么岳朗晴这会应该在卫生间。
恶补了一夜的房间构造此时显现出了作用,林焱轻松找到卫生间所在,并且远远的就能看到卫生间亮着灯。
站在卫生间门口林焱已经能看见岳朗晴的影子。她埋首在水池里,双脚并拢,脊背直挺,姿态是一如既往的优雅。
只是奇怪的是她没有动,仿佛定在了那里,连洗脸时会有的撩水的动作都没有。林焱皱眉看着,内心默数了十个数后发现岳朗晴还是纹丝不动。怕她出什么意外,林焱唤了声岳总后猛地推开门。
听到声响的岳朗晴抽出水池里的脸,随着水流“哗”的一声抬起头,身形晃了晃,看向林焱。
岳朗晴脸色很白,是那种不健康的惨白,很轻易能看出主人糟糕的身体状态。加之岳朗晴身形不稳,林焱的担忧直接飙到了极点。
“你怎么了?”他连声音都忍不住放轻了。想上前去扶岳朗晴一把,只是岳朗晴穿着浴袍,实在不合适。
岳朗晴并不想回答,她的状态很差,差到下一秒都有可能会晕倒。腹部的疼痛叫嚣着,迫切的逼着她蜷缩身体,变成最不想看到的脆弱模样。
这样的虚弱,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出去。”岳朗晴冷声道。
她的嘴唇没有血色,甚至因为忍耐着疼痛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但倘若有别人看到岳朗晴这个样子也一定不会将柔弱与她挂钩。因为眼神实在是太冷厉了,而且病中掌控不好的气压全部外泄,犹如实质割在针对者的身上。
岳朗晴啊,她做到了。魔鬼一般的逼迫自己,现在她终于是任何时候都没人敢小瞧的岳总了。
林焱听到岳朗晴的冷声有些酸涩。明明昨夜还柔情小意的让他抱回房,今天跟他说话就像见到了仇人。
在岳朗晴气场全开之下林焱是有些发自内心的震颤。
他仿佛见到了自己曾经的长官,那位六十岁的老同志,就有这样强大的气场。永远一身干净的军装,每一刻扣子都对的很整齐,肩膀上的星星永远干净透亮。他六十高龄,每天却与十几岁的新兵做相同强度的训练。他严厉,凶狠,从来不会宽恕士兵的任何一点错误。他总是说最重的话,给最狠的罚,却身体力行的告诉他们什么叫军人。
那场战役,林焱在他的带领下作为十五人冲锋队伍的射击手。
谁想中了敌军埋伏。
重炮轰炸下肉体凡身没有任何抵抗力,他们几乎全军覆没。
硝烟埋没他的最后一刻是挡在林焱身前的身影,他用嘴型说出两个字:“滚啊。”
依旧是往日不容违抗的语气,只是那双最后注视人间的眼睛说了太多缠绵的话。
林焱看到他说,“小子,你不错!好好练!”
“我辈军人以保家卫国为最高使命,至死方休!”
“你还年轻,有广阔的未来…”
听话,快走吧,活下去…
林焱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眼中蓄满了悲愤的泪水,始终记着长官的话,人是不能回头的,走一条路就要坚持到底。
他活着回去了,却永远离开了伤心之地。
终究是他苟且了。
久远的像上辈子的回忆突然炸开,林焱恍惚间看不清周围奢靡高档的装潢了。眼中只剩下了岳朗晴苍白的面容和耳边不散的回音。